第50章
  然后,她抬手的动作顿在了半空。
  原本坐在她身后沙发上安静看书的手冢,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
  那本厚重的硬皮书滑落在他手边,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平日里略显冷峻的线条也在睡梦中完全柔和下来,几缕栗色的发丝因为微微垂下的姿势而垂落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有种毫无防备的放松。
  看书的中途放任自己睡着,这样松懈的行为,不得不说很不“手冢国光”。
  可他在自己面前这样容易放松下来,和奏心底泛起满足的暖意来,看着他阳光下完美的侧脸,嘴角微扬。
  她扭头对着屏幕那端的堂兄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后,悄然起身回到卧室找出一对蓝牙耳机,才轻手轻脚回到电脑前。
  连上耳机后,和奏才对着视线受限的比吕士低道:“国光睡着了。”
  那声音里显而易见的柔软笑意,简直让柳生比吕士以为刚才跟他快要吵起来的是另外一个人。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个高度自律的手冢国光,竟然会在旁人讨论工作以及键盘的敲击声中,睡着了?
  当然,意外的同时还有微妙的不满。
  一开始他发现mero对手冢有微妙好感的时候,他还真没想过两人能在一起,所以那时候还能抱着看戏的心态逗她。结果两人真在一起了,他又有些微妙的不爽。
  平心而论,手冢国光此人,他是敬重的,理智上也知道他与mero是合适的。但一想到以后要跟他成为一家人,比吕士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闷?
  当下这些憋闷化作话里的不满:“他下午不用训练吗?”网上那些无聊的言论最近他也关注了,万一法网没夺冠,也不知道mero要受多少牵连。
  这么一想,比吕士现在就想穿过屏幕晃醒手冢,质问他“怎么睡得着的”。
  和奏没搭理别扭的堂兄,她转身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探出手轻轻抚上手冢落在沙发上的手指,感觉有些凉意后,她悄悄站起身走到单人沙发旁拿起她常用的那张羊绒薄毯,轻柔地覆在他身上。
  就在毯子落下的瞬间,浅眠的手冢还是醒了。
  他缓缓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因为刚醒带了些许迷茫,看得和奏心软软,连开口都像是怕惊扰到他,依旧维持着低语:“吵醒你了?”
  手冢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瞬间,在他的视线聚焦落在她含笑的眉眼时,恢复了惯有清明的眼底也染上了与她相似的笑意。他握住和奏还停留在自己胸前毛毯上的手,安抚地捏了一下,低声道:“没有。”
  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低哑慵懒,让和奏耳朵动了一下,视线再移到他握住自己的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上……
  和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的一些画面,过于有冲击性的记忆让她的耳尖骤然发烫,连被他手指触碰的地方都烫得惊人!
  不用照镜子,和奏也知道自己耳尖甚至连脸颊都红了,但她还是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抽出手的冲动,抬头直视着这个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诱惑自己的男朋友。
  她的长发被松散地束在脑后,耳边虽然还有几缕碎发遮挡,但足够让手冢看到她雪白耳尖上的那朵可爱红晕了。
  和奏无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你……”
  “mero,我提醒一下。”柳生比吕士的声音从和奏的耳机中传出,他大概是被气笑了。
  和奏正心虚着,乍一听到堂兄的声音,下意识一把摘下耳机扔远,但蓝牙耳机检测不到人体,自动断开了连接。
  于是,比吕士嘲讽的声音当下就从电脑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我提醒一下,你带了耳机,但是没有关麦克风。”
  忽然插进他们之间的声音,让手冢压了下眉,看着和奏抿起的唇,更有些自责不该逗她。他松开握住她的那只手,掀开毛毯起身夸了半步,在和奏身边坐下,也出现在摄像头中。
  他抬眼对上了电脑屏幕上柳生比吕士带着不满意味的视线时,已经敛起了刚才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朝屏幕那头微微颔首:“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察觉到他语气虽然依旧带着礼节,但是少了些以前做对手时的疏离,不显得那么严肃了。细心地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变化,他掩去心头涌起的复杂情绪,平稳声线回道:“无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镜头外的和奏平复好自己的心跳,重新坐回镜头前,一开口就将刚才堂兄的嘲笑怼了回去:“对的,剩下的只需要某人修改一下自己犯下愚蠢错误。”
  比吕士当着手冢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我记得我这个二作制作完成后,有请一作亲、自检查过一遍。”
  “谁知道你连这种事情都需要我来改。”和奏手指屈起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出于对名校优等生的信任——”
  眼看要吵起来,手冢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咖啡凉了,我去给你换杯。”
  他的语气自然,说完便拿着她的马克杯,朝厨房走去。
  留下柳生家两兄妹隔着电脑屏幕,面面相觑。
  等手冢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回来时,两个人已经在心平气和地继续讨论修改细节和分工,他扬了下唇,将咖啡放在离她电脑稍微远一些的右手边后,重新拿起未看完的书,在和奏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有安特伯格教授以及内田教授把关,和奏他们的论文内容不会出什么问题,只需要微修就可以,算是投稿的时候都会遇到的小问题。
  在敲定一个关于数据呈现方式的修改点后,和奏舒了口气,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捧着马克杯随口说道:“对了比吕,我申请的海外短期实习下来了,两周后出发去肯尼亚。”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讨论“晚饭吃什么”一样平淡,但是却让两外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手冢没有说话,目光静静地落在已经做了决定的和奏身上。
  相比较下,柳生比吕士的沉默就泄露出一股压抑,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动作跟刚才和奏暴躁的时候一模一样。半晌,他盯着屏幕里的和奏开口确认:“你已经决定了?”
  和奏并不怕他这幅样子,只是挑了下眉,仿佛他问了句废话。
  比吕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确早就知道mero的目标,知道她要走的路。现在他也并不意外,但就算做好心理准备,他也无法不担心,他们是家人。
  不稳定的局势、潜在的疾病、陌生的医疗环境……这些都是她将要去面临的。
  他其实也有些理解伯父的愤怒,明明柳生家能够为她提供足够优渥的生活,她的天赋将来也足以让她在日本医学界获得声誉,她可以不用去吃这些苦,也可以不让关心她的人为她日夜担忧。
  可他也是柳生家最能理解mero的人,阻止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忽然,他的目光绕过和奏,落在了一直沉默的手冢身上,他的语言像目光那样犀利直白:“手冢,这件事,你怎么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还看着和奏。本以为以她对手冢的在意,在听到手冢的回答之前至少会有些紧张,可她只是垂眸捧着马克杯又喝了一口咖啡,那模样看起来还有些……愉悦?
  被忽然提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责问——手冢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和奏身上,看到她耳边滑落的一丝头发,自然地抬手为她拢到耳后,和奏就抬头冲他笑,笑意就这样从一双眼睛传到了另一双眼睛里。
  然后他转向屏幕,迎上柳生的视线,他说:“这是melodia想要的。”声音平淡却不坚硬,带着一点温柔的语调。
  简短的话,却让比吕士一愣,他不认为手冢会不清楚和奏去肯尼亚会面临的状况。
  那手冢的回答,除了包含着对mero的尊重,也是在说他愿意承受失去恋人的风险和煎熬。或许他已经很清楚,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很多很多年,他都会因此而陷入恐惧和焦虑。
  是这样……吗?
  比吕士还在看着手冢探究的时候,和奏放下了马克杯,在没有入镜的地方,她握住手冢平放在膝上的温热干燥手掌,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立即被他紧握住,十指相扣。
  低头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几眼后,和奏抬头带着胜利的笑容看向堂兄。
  比吕士看着明明笑着,却红了眼的笨蛋妹妹,忽然就明白了她适才的愉悦。看着屏幕里的两个人,他生出一股惆怅来——他其实也没有说反对好不好!不要弄得好像他才是顽固的那个人一样。
  最终,比吕士所有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说道:“修改后的论文我明天发到你邮箱。我中午还要去给切原那小子过生日,不能迟到,否则他又要闹腾了,就先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