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仔细将球杆清理干净,她将沈修齐的球包搬到了他车旁,匆匆回了球童室换衣服。
  好多天没回小溪山,也不知院中又积了多少落叶,上次离家,她将关老师那盆永怀素忘在了西窗下,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也不知那兰花的命是否够大,她得回去看看。
  心里想着事儿,她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些,球童更衣室跟着进来几位女生,都是刚领了红包的,正聊得开心。
  “今天这位老板也太大方了吧!一人三千!何方神圣啊?”
  “不知道,不过照我看,那位‘三哥’应该更有来头,这球可是他打进的,钱却是这老板发的,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老板在巴结人呐!光在我们球场就花了一百个,之后摆宴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欸,你们说,这不会是哪位红三代吧?”
  “有可能,我听秋秋说,这位三哥是开着红旗来的,中午的时候她还说人是陪打,笑死我了!”
  “嘁,她最爱背后蛐蛐客人了,还要给人分三六九等,谁不知道这四九城里遍地是贵人?头发长见识短,蠢得要死。”
  “欸,你们刚才听见老板跟今宵说啥了吗?我在后头光看他俩动嘴皮子了,啥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说是今宵砸了他的车,他刚才本来要给六万的,只给了两百。”
  “诶哟喂,可惜了了啊!”
  “有啥好可惜的啊?你都没听出味儿来,人俩认识呢,再说今宵也不缺钱,说不准隔天就一起约着吃饭了,你没看老板看今宵那眼神?不单纯呐!”
  一阵笑声传来,今宵收拾好衣物,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诶哟,今宵,你,你在啊?”
  今宵将工作服放回原位,冁然笑道:“我跟路先生不熟,真要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交情,他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
  “也,也是哈,”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还安慰她,“没事的今宵,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今宵轻轻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挑不出毛病的得体。
  时间已经不早,她转身进了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她今天出门太匆忙,全天都是素颜,这时候倒也方便,随便洗洗就能走。
  她背着包走出球童室,拐过走廊,接待大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经理朝她招手,她走过去聊了几句,临走前,从他桌上薅了一个饭团和一瓶水。
  小溪山点不到外卖,她上周太忙,也没抽出时间去超市采购,家里没什么吃的,今晚只能随便对付一口。
  她踩着树影往外走,正准备叫车,一点开手机就看到闺蜜左疏桐发来的消息。
  [疏桐:我哥生日你有空吧?]
  她停下脚步给她回:
  [今宵:没空也必须腾出空。]
  她和左疏桐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她们两家同住一个别墅区,又在一起上小提琴课,每次见面都要嫌弃对方拉得难听,但用左清樾的话说,她俩半斤八两,都难听。
  左清樾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父亲走后,项目上还遗留了不少民事问题,都是左清樾在帮着处理。
  就连父亲的葬礼,也是左家父母在帮着操持,她这些日子若是没有左家的支撑,怕是早就垮了。
  她一直拿左清樾当亲哥哥,这哥哥过生日,妹妹哪能没空?礼物她都准备好了。
  [疏桐:你最好是带上江澈的签名照来见我。]
  自从左疏桐知道影星江澈是她们周教授的儿子后,三不五时就要缠着她去要签名。
  且不说这周教授是这学期才开始给她们上课,这家庭关系属于个人隐私,别人都不知道周教授与江澈的关系,她若无端跑去要签名,实在冒昧。
  [今宵:等着吧。]
  缓兵之计,一缓再缓,一缓再缓......先缓着吧。
  她捧着手机笑,忽地想起自己还没叫车,手上一乱,她只用三指勾住的那一小瓶水突然脱了手,顺着缓坡就滚了下去。
  她顾不上叫车,赶紧跟着那瓶水往下跑,眼看要滚过岔路口,有人从树荫底下缓步走出,俯身将那瓶水捡了起来。
  今宵的视线顺着那瓶水往上,停车场灯光昏昧,他站在那棵金叶垂榆树下,树影清浅,簌簌落满他肩头,他看过来的目光似空山寂月,又像藏了满天暗星,叫人移不开眼。
  她脚步一顿:“先生,您,还没走?”
  沈修齐转身拉开车门,探身往里抽了张纸,他将瓶身的灰尘擦尽,这才走上前递给她:“我等人接我。”
  今宵茫然抬眸,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风里拂来淡淡酒香。
  “您喝酒了?”
  她接过沈修齐手中的水,水还是凉的,瓶身却带有他掌心的温度。
  他缓声应:“嗯,盛情难却。”
  “那您还要等多久?”
  她这话问得太快,问完才反应过来不妥。
  她正要解释:“我......”
  却被他的话抢先夺走思绪:“今小姐会开车么?”
  “我......”
  “会。”
  风好像停了,她不确定,她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清晰,像清泉击石。
  “那可否麻烦今小姐,送我一程?”
  第5章 上贼船今宵已随山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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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驾驶位的,她总觉得今晚晕乎乎的,但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让她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心。
  她手里攥着安全带,侧过身,郑重其事地问沈修齐:“先生,我拿驾照还不到一年,您确定要我送您回家吗?”
  沈修齐慢条斯理地拉过安全带扣上,再抬眸看她:“今小姐连高尔夫都能打好,还怕开车?”
  “我不是怕开车,我是......”她顿了下,“我是担心您的安全。”
  虽说她这驾照考试都是一遍过,但从拿驾照到现在,她自己开车的次数并不多。
  父亲出事之前,家里有司机,父亲出事之后,家里连车都没了。
  她现在是真的相信,人在经历过突如其来的危机之后,是真的会变了性情。
  这要搁以前,她哪会怀疑自己?
  她眼底有极淡的哀色,却因车内光线昏暗而不露痕迹。
  沈修齐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淡定道:“比起把命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代驾,我更愿意交给今小姐。”
  今宵听着这话莫名心头一紧,有种被委以重任的压迫感,但她又立马笑起来:“那我一定保证先生的安全。”
  她抬手点开导航,问沈修齐:“我们到哪里?”
  沈修齐语音输入一个路口后,补充道:“到这之后你再跟着我说的走就行。”
  今宵很单纯地问了句:“这车的导航搜不到您家的具体位置吗?”
  沈修齐依旧平淡地回:“所有导航都搜不到。”
  信息时代,所有导航都搜不到的地址,只有可能是不允许被搜索。
  临了,他还补了句:“但今小姐放心,我不是什么杀猪盘。”
  电车缓缓启步,今宵被他这话逗笑:“是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让先生骗的。”
  沈修齐偏眸看她,朦胧的蓝光里,他唇边噙了笑:“那可不一定。”
  “也就这条命了。”今宵目视前方说。
  车上坐着这么个贵人,她这临时代驾责任重大,万一出点岔子,照她如今这境况,也只能拿命赔了。
  沈修齐没再说话,低头摆弄手机。
  路程过半,他进来一个电话,一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沈湛兮!这都几点了?你小子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啊,全家人都等着你开餐,回回都让我这老太婆打电话请,不请还不来是吧?”
  “没有的事,奶奶,不带您这么冤枉人的,我哪回回让您请了?”
  沈修齐一听电话就像换了副模样,语气温和,哄着那头说:“我这不是在路上了吗?再有十分钟就到家,你们先吃,别等我。”
  今宵没有去听祖孙俩说什么,她就听见了他的名字。
  沈湛兮。
  等他挂了电话,她闲聊似地问:“先生名字是‘湛兮,似或存’的湛兮么?”
  他肯定颔首:“家里爷爷给起的。”
  今宵半抿了下唇,说:“先生这名字起得真好。”
  沈修齐单手撑着车门偏眸朝她看,这夜稠如泼墨,窗外霓虹落她半身彩,近处蓝光如萤,她用一双手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不敢回望,他收回视线,笑着调侃:“是挺好,跟我人一样,似有若无的。”
  “怎么会?”
  今宵不懂那些深奥的道法,却也知:“清澈透明至无形,并不代表不存在,不然‘湛兮’后面为何要接‘似或存’?”
  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沈修齐有点走神,没头没尾说了句:“今小姐声音很好听。”
  “啊?”
  今宵困惑着踩了下刹车,他们已经到达导航显示的目的地,今宵顾不上去想他方才的话,只问接下来要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