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坚硬的蚌壳总算撬开了一丝缝隙,开始试着接纳她,她回握住赵青梧的手。
  “我想你了。”语调淌着藏不住的酸楚,她拉着赵青梧就往外走,行人陆续少了,她终于找到说话的地方了,“你既然来找我了,为何还要这样弯弯绕绕地不肯认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杳杳。”赵青梧错愕又慌乱,明明她极力否认,为何玉昙还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母亲,赵青梧无措抚上脸颊。
  两张过分相似的脸,难道仅仅因为相似的外貌。
  玉昙深吸一口气。
  因为那些破碎的剧情,无尽的梦魇,她早就知道她假千金的身份,刚巧遇见一个容貌和她相似,来寻人,想见她又躲着她的人。
  赵青梧甚至还来自凉州,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就知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娘亲。”
  赵青梧慌乱地捂着她的嘴,眼神往兰心那边瞟,“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她委屈地咬了咬唇,眼前泛起了雾气,她快看不清赵青梧的脸。
  为什么在她窥见的命运里,所有人都会抛弃她。
  赵青梧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嗅到了干净的皂角香。
  时隔十六年,她终于再次投进母亲的怀里,温暖又安全。
  手拍着她的后背,她总算在这荒诞的命运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温柔又无奈的语调落到她的耳畔。
  “当时想着时日无多,总想着死前若不能见上你一面,死也是不甘心的,我还未见过我的女儿,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就想来了……怎知道这么巧,就遇见了……”
  她牢牢抓着赵青梧的手,若非她在薛神医处相遇,恐怕赵青梧会在人群中,遥遥瞧她一眼就走了。
  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娘亲叫赵青梧,曾经因挂念她远赴汴京,只为看她一眼。
  有了关切,她才有委屈的权利,她张了张口,问出了她最想问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送我走?”
  赵青梧姿势一僵,嘴唇和指尖颤抖,像是扯掉了她身上最后的一块遮羞布,所有无助和难堪都露了出来,她被暴晒在太阳底下,喃喃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青梧无助地捂着脸,枯瘦的手却怎么都堵不住泪水,决堤的洪流从指缝落下,一滴滴砸进她的心底。
  瞧见赵青梧这么难过,她有些后悔了,不该问出这句话。
  “因为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了,杳杳……”
  她用力地回抱着赵青梧,想唤声“娘亲”安抚她,却卡在唇边,没能说出口。
  “如果我能将你带在身边,我怎会将你送走?这些年,我总担忧你过得不好。”
  “他们对我很好,这些年过得很好。”
  在这场交换里,她从来都是受益者。
  赵青梧靠在她的肩头,无声地哭泣,泪水滑落到她的肩头,湿气蔓延进她的心底,明明还未说出缘由,她已能感受到她心头万般的绝望。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以后再告诉我也可以……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一切,我就来找你,我会经商,我们日后会过得很好的。”
  “杳杳,长大了。”赵青梧无声哭了几十息,止住了泪水,这些年她哭得足够多了。
  “当年恰逢内乱暴动,叛军四处搜寻一名快要生产的娘子,当时我距离生产还有一个月,身躯已不算灵便,被叛军掳了去,关在了偏远村子里。
  是日,趁着叛军松懈时,我趁乱出逃,跑到一座荒山腰腹处,以为得以喘息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我大着胆子循着血腥味找去,瞧见了一名华服娘子,浑身摔伤,更重要的是,快要临盆,身边还只有个嬷嬷。
  嬷嬷将娘子托付于我,先行引开了大半的叛军,仍然有不少的叛军追着我们,她实在跑不动了,且快要发动了,我们就换了衣服,由我引开,她藏匿进了山洞里。
  后面记忆很模糊了……
  我只记得不断地跑,不断地跑。
  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我想活着,你却提前发动了,我躲在山坳里。
  好在你很乖,没有为难我,生产很顺利。
  我用侯府娘子的外衣做了你的襁褓,躲了大半天,身子恢复了些,才敢出去。
  我趁着还有些力气原路返回,找到侯府娘子时,她已经断气了,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婴儿在她旁边哭喉咙都哑了。
  浑身都不正常的烫。
  我只能背着你们俩走,躲着叛军在荒山里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人家。
  我当时麻木得像一具尸体,大娘才发现了异常,你们俩都发了高热,我连忙到镇上找大夫。
  他看了看摇头,说侯府娘子的女儿足月了,尚且能活下去。
  你难,就算想要活,也得大把银子堆下来。
  可我明明记得你生下来时是好好的,你怎么会发烧?
  侯府嬷嬷找到了我,当时我正抱着秋词在怀里哄,她可能知道我不是她娘亲,总是爱哭闹些。
  嬷嬷就看见你包着侯府的包裹,料定你才是侯府千金,我想起大夫那句,也许将你送进侯府才是你唯一的活路,鬼使神差下我没有否认,将错就错。
  随后就是我随嬷嬷一起回汴京,路途遥遥,几次高热,嬷嬷典当了带出来的所有金银,终于撑到了汴京。
  我也在汴京待了一年,那年侯府将汴京里有名的大夫都请进过府常驻。
  他们对你越好,我越是愧疚。
  秋词也是因为要想查父亲的死因,才偷偷背着我去从军。
  我想这样也好,是该将身份还给她了……”
  宋老夫人总念叨她养起来不容易,可她没想过是这种不容易法。
  她心口发堵,内心酸酸胀胀的,她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我现在不能走。”
  “为何?”赵青梧不解地望着她。
  她开口说不出,那些避不开的剧情,只有走完她才能自由。
  “我还有些事要办,不能走,我办完了自然会来找你。”
  赵青梧死死攥着她的手,眉头拧着,眼眶里还有些没落下的泪,她将银票放在赵青梧的手里。
  赵青梧垂眼一瞧:“杳杳,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赚得你拿着,记得在惠州购一套大宅子,要有地龙,等我来找你。”
  还有太多没问出口的话,她怕一问出口,就是赵青梧心酸苦楚。
  反正以后的日子很长,她不着急这一时。
  她站在原地,目送赵青梧背着包裹上了马车,离她越来越远。
  送走赵青梧后,她乘车赶往赵府,商量一下生意事宜。
  汴京的现下生意是赵钦的天下,她主业是布帛成衣,所辖分支庞杂,且有意往外扩,她有意往惠州那一块发展。
  她去不了,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派去,趁现在搭上赵钦的线才为上策,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赵府。
  她快步进了赵府,赵钦正在和几位掌柜的商议,商议进了尾声,见她来便退下来。
  赵钦还是那副富贵招摇的打扮,发髻上的金钗又是如意阁的新样式,衣衫上闪着细光,越郞站在她身后半步,一动作,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
  赵钦笑道:“玉小娘子果然是冬日不出门,这开春了才出来走动。”
  玉昙坐在一旁:“我畏寒,非万不得已,冬日不出府门,听闻赵娘子在扩生意。”
  赵钦拨弄着涂满豆蔻的指甲,红唇上挑,“怎么了?生意当然得越大才有意思,玉小娘子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过的话,大周地域辽阔,可以任由我们发展。”
  玉昙浅笑着应和:“赵娘子说得在理,生意嘛越大越有意思。”
  赵钦玩弄指尖的动作一顿:“玉小娘子又看上我手里哪块肥肉了?事先说好了,这次我可不一定会让给你。”
  玉昙开门见山:“我有意江南往下,往惠州发展。”
  赵钦惊呼:“咦——”
  无怪乎赵钦惊奇,世家大族多盘踞于北方,以汴京为包围圈,越往南,世家的人越难伸到,再往南在世家眼中便是蛮族。
  南方在他们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赵钦颇为舍不得:“惠州三江交汇商贸发达,玉小娘子真会选。”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愿不愿在赵娘子你,我非强求,且我不一人独吞。”
  话都到这份上了,若是赵钦还不同意,便是不给玉昙脸面了,赵钦笑了笑,她在汴京树大招风,当然得找人靠靠,她倒不介意分一部分利益,分出去一部分是为了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