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希望,他能念及昔日恩情,在此事上助她一臂之力。
  青黛把房间收拾好,招呼江芙诗就寝。她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湛霄不知何时来到了庭院中,一只黑鹰在空中盘旋许久,最后落在他手臂的护腕上。
  她好奇地凝神望去,却见湛霄身影一闪,已拐入回廊转角,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下疑惑,她当即转身下楼,悄声跟了过去。
  湛霄从鹰爪旁的铜管中取出一卷小笺,纸上是短短的两句话:
  「湛兄如晤:一别经年,闻君安好,心甚慰之。前事已悉,兄之所托,苏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落款是一个笔墨酣畅的“苏”字。
  看完之后,湛霄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软软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江芙诗站在廊下阴影里,眸中带着些许探究,湛霄面无表情:“故人来信。”
  “哦……”
  什么故人会在半夜给他来信?难道是什么红颜知己?但他那样冷清,不像是会与女子缠绵书信之人。也罢,或许只是从前行走江湖时结识的旧友。
  她转身返回厢房,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在身侧。
  湛霄轻功了得,步履无声,她只能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火,从这道如影随形的轮廓判断他已默默跟上。在她掩上门扉的刹那,那道身影便定格在了门外,如挺拔的身姿望向无尽的夜空。
  有时候她觉得,湛霄心中似乎藏着许多沉重的心事,但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这份捉摸不透让她无端生出几分烦闷,可困意很快袭来,想着想着,她便沉沉睡去了。
  ……
  翌日,和亲队伍经过整编与休整后再度启程。
  连续赶了五日路,车马终于踏入了“落云城”。这里是大晟与穹勒接壤的最后一个边陲重镇。
  因是两国交界之地,这座小城的风土人情已带上几分异域色彩,集市间偶有流通大晟境内难以寻觅的珍奇药材。
  江芙诗作为和亲公主来到此处,当地百姓夹道相迎,连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起了彩绸;当地知府与驻军将领特意在城门口设了迎接的案几,手捧礼册,恭谨问道:“永安殿下一路辛苦,臣已备好官驿,请殿下移步歇息,也好让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她婉拒了那些繁琐的应酬,只道:“本宫想随意走走,不知可否去城中的药材集市一观?”
  “这有何不可?殿下请随下官来。”知府连忙应下,亲自在前引路。
  集市上药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异香。她目光仔细扫过各个摊位,最在乎的,便是想看看有没有那味能解湛霄寒毒的‘九星花’。
  结果不出所料,如此珍贵的圣药,在这等边陲集市自是难觅踪影。
  虽有些许失望,此行却让她寻到了一直以来都想用以解除‘迷心散’药性的关键药材——‘鸠羽’。
  那日她在迷雾谷误中了自己调制的‘迷心散’,导致前几日的记忆全然空白。虽直觉未曾发生什么紧要之事,但终究心下难安。
  如今既得了‘鸠羽’,便可着手研制解药,哪怕只是恢复零星记忆,也好过心里总揣着个谜团。
  入夜。
  江芙诗唤蓉蓉找来药杵、瓷碗、滤纸和几味常用的辅药。
  研制解药非一时之功。需先将‘鸠羽’仔细焙干,再与几味辅药一同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最后以蜜调和,凝成药丸。算来,成品也需两三日方能制成。
  月明星稀,她离开了临时充作药房的隔间,感到气温逐渐降低。所幸今夜云层稀薄,并未下雪。
  倚靠在二楼的朱漆栏杆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庭院中那道练剑的身影。正出神间,窗外隐隐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竟似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他们在院门外探头探脑,你推我搡,却谁也不肯先上前,一双双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光,既好奇又怯生生地望着她这边。
  侍卫见状正要上前驱赶,江芙诗却轻轻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接着披了件狐裘从楼上下来,到了院门前。
  “你们……是来找本宫吗?”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点头,手里紧紧攥着几株刚采来的、带着泥土的白色野花。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孩,被伙伴们推了出来,她红着脸,声音清脆而认真:“我娘说,公主殿下是为了边关的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才牺牲自己远嫁穹勒的。所以我们编了这个花环,愿它保佑殿下,前路平安。”
  江芙诗淡然一笑,微微俯身,任由那女孩踮起脚尖,将带着草木清香的野花花环轻轻戴在她的发间。
  这些孩子并不懂得这场婚事背后复杂的政治博弈与阴谋,但他们纯净的心却能感受到,是一位公主的远行,换来了他们此刻在街头安然嬉戏的夜晚。
  看着他们稚嫩而真诚的眼神,江芙诗心中五味杂陈,那花环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心头酸涩,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慰藉。
  孩子们心愿得偿,嬉笑着跑开了,院落重归宁静。
  湛霄不知何时已收剑回鞘,静默地来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花环上。
  她笑着问他:“好看吗?”
  湛霄目光认真:“好看,殿下戴着,很好看。”
  江芙诗被他的夸赞说得脸颊微红,忍不住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这个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男人,话少言寡,此刻说出的话,却是直白又滚烫。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也吹醒了短暂的欢愉。
  瞬间的快乐消失,江芙诗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抬头望向穹勒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明日,她就要踏入穹勒的地界了。
  夜风格外清冽,卷着边陲小镇独有的干燥气息,吹得她发间的花环轻轻晃动,花瓣上的夜露落在肩头,带来一丝微凉。
  “风大了,殿下当心着凉。”湛霄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比风更沉静,也更清晰。他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大半风寒,“回去吧。”
  江芙诗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片沉沦于墨色中的荒原,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踏入穹勒到王庭,还需三日时间。
  第三日黄昏,江芙诗的车驾终于抵达了穹勒王庭。
  她被安置在一处名为“迎宾苑”的独立院落,虽算得上王庭内最好的客舍,陈设却处处透着异族的粗犷与简朴,与大晟的精致典雅截然不同。
  接下来,便由随行的礼部官员与穹勒的礼官进行繁琐的交接与仪程交涉。
  只不过,交涉并不顺利。穹勒礼官态度倨傲,以“穹勒规矩”为由,单方面将婚仪流程压缩至最低限度,并坚持要求公主在婚礼上穿戴穹勒服饰,行穹勒大礼。
  如此苛待大晟公主的仪程,随行的礼部官员自是不忿,几番据理力争,却都被对方以“既入我国,当遵我俗”的蛮横态度挡回。
  除此之外,饮食方面也诸多不便。大晟以米为主食,而穹勒却以牛羊肉与乳酪为常膳,送来的饭食不仅油腻,更常常半生不熟,难以下咽。
  穹勒方的下马威,从饮食起居上便已开始,导致江芙诗几日来都未曾好好进食,人也清瘦了些许。
  就这么度过了两天。
  这日早晨,江芙诗刚起身洗漱完毕,正想翻看医书打发时间,见蓉蓉双眼通红,端着茶水进来时,脚步都有些发颤,显然是偷偷哭过。
  “殿下何等尊贵之躯,竟被他们如此轻慢磋磨……”小丫头声音哽咽,“奴婢实在是替殿下委屈!”
  江芙诗却只是淡然一笑。
  这些状况,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
  穹勒是战胜国,而她,不过是战败国送来的一件“礼物”,对方自然有资格肆意刁难。
  这无关对错,只是赤裸裸的强弱之势。
  更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她与穹勒可汗,尚未举行成亲仪式。据说,可汗敖牧近日不在王庭,得三日后才回来。
  对外是这般说辞,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对方刻意为之的怠慢。
  不然堂堂可汗,怎会恰好在和亲公主抵达时外出?不过是为了给大晟一个下马威,彻底碾碎她这位公主的颜面罢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芙诗又能如何?她早已学会不在无谓的事上耗费心神。
  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治好湛霄的伤,那寒髓之毒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不知不觉间,那人的安危已在她心头占据了极重的分量,甚至到了仅是想到他可能因伤离去,心口便会泛起细密疼痛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