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乌垠兴奋地接过赏银,临别前,他犹犹豫豫地看向玉瑶,直到被红缨不耐地瞪了一眼。
  他才噗通一声跪下。
  “殿、殿下,小的斗胆进言。”他颤声道,“您这面色青白,眼底乌黑泛着不正常的赤红,看上去似乎是中毒之症啊!”
  玉瑶闻言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乌垠赶忙解释:“我们苗疆人从小和各种毒物打交道,熟知医理。敢问殿下最近,可是夜间难以安枕,即便入睡也噩梦连连,且白日精神恍惚,偶有心悸?”
  玉瑶脸色骤变,这正是她近日来的症状:“……是又如何?”
  “那就对了。”乌垠肯定地点点头,“此症状,极似一种名为‘梦魇散’的迷烟。服用之人会连日梦魇,直到三日后才渐渐好转。”
  在此之前,玉瑶还以为自己是冲撞了秽物或是心疾,从来没想过是中毒,当即又惊又怒,猛地一拍桌案:“岂有此理!谁敢谋害本宫!”
  “殿、殿下。”乌垠接着说:“此迷烟制作之精细,非普通大夫所成,用药之刁钻,近乎无形,必是一位精于此道的用毒高手啊!”
  玉瑶大惊。
  如此厉害之人,太医院众太医竟无一人察觉,天天给她把脉都没有看出是中毒,显然这下毒之人,毒术远超宫中太医。
  意识到这点,玉瑶冷汗涔涔,当即遣人把这事告知皇后。
  ……
  立冬过后,下起了第一场初雪。
  江芙诗收到了瑶光殿送来的赏雪品茶会请柬,名目是共叙姐妹情谊,为冬猎期间的风波向父皇母后表示歉意。
  她并不想去,奈何玉瑶此次做足了场面,邀请众多皇室宗亲和高门贵女。如果她拒绝,在旁人看来便是“心胸狭窄”、“不顾全皇室体面”,玉瑶很容易利用这点在舆论上攻击她。
  罢了。
  左右不过是一次茶会而已。
  去了就去了。
  江芙诗如期赴宴,宴会地点设在瑶光殿的暖阁之中。娄冰菱也受邀参加了,见到江芙诗便亲昵地迎了上来,与她同坐一席。
  暖阁内暖炉烧得正旺,与外头的初雪严寒恍如两个世界。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奉上今岁新贡的雪顶含翠,茶香清冽,与阁中女儿家的脂粉香气交织在一起。
  玉瑶端坐上首,几乎所有的贵女都在讨好她,言笑间满是奉承,将她冬猎受惊、近日抱病之事说得感同身受,又赞她气度不凡,抱病仍不忘姐妹情谊。
  同样是公主,江芙诗却身侧冷清,唯有娄冰菱与她低声交谈,显得格格不入。大多数贵女的目光在掠过她这一席时,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疏远与审视,无人敢轻易上前搭话,生怕因此触怒了上首的玉瑶公主。
  偶有几位身份较高的宗室女在与玉瑶见礼后,会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貌而克制的笑意,这便已是场面上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礼节了。
  江芙诗并不在乎这些若有似无的排挤,只垂眸静静品茶。
  茶汤清亮,是上好的御赐之物,她却不轻易入口,只待他人先用后才浅啜少许,目光偶尔掠过上首的玉瑶与穿梭奉茶的宫人,心中的警惕未松分毫。
  玉瑶好端端摆这么一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半日下来,似乎真的只是寻常品茗,玉瑶也从始至终并未刻意刁难,只与身旁的贵女谈笑,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联络感情的茶会。
  恰在此时,娄冰菱不小心被茶水打翻衣袖,衣裙湿了一片,起身向玉瑶告罪,随宫人前去偏殿更换。
  一名面容陌生的宫女端着茶托走了过来,将一盏釉色清透的青瓷杯放在了江芙诗面前,茶香与她之前喝的略有不同,更为馥郁。
  宫女低眉顺眼地说:“殿下,请用这盏‘云雾绕金丝’,是今年江南新贡的极品。”
  江芙诗刚想借口推辞,那厢却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原是有人不慎滑倒,碰倒了案上的果碟,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起身,循声望去,眉头微蹙。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间隙,换完衣服回来的娄冰菱,发现江芙诗不在席间,又觉口干舌燥,见案上有一盏满满的、香气扑鼻的茶水,便不疑有他,顺手端起一饮而尽。
  第34章 湛霄倒在了雪地之中。……
  茶会结束, 江芙诗从瑶光殿离开。
  轿帘外忽然飘进几片冰凉的雪絮,她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 起初还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鹅毛大雪,落在朱红宫墙上、青石板路上,转眼间就给天地裹上了一层薄白。
  途径御花园的抄手游廊时,看着廊外红梅映雪的景致,江芙诗心头一动, 吩咐轿夫停轿。
  她踩着薄雪走到廊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连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偶尔有雪落在发间,她也不恼, 反而弯腰捏了个小雪球, 轻轻抛起来又接住,瞧见青黛三人又紧张又无奈地看着她, 她坏笑着把雪球朝她们扔去。
  “啊,殿下——”
  蓉蓉率先笑着躲开, 雪球砸在廊柱上,溅起细碎的雪沫,江芙诗笑得眉眼弯弯,又去搓新的雪球,青黛和紫苏各自找了廊柱当掩护,还时不时捏个小雪粒朝她扔,一时间廊下笑声不断,好不乐乎。
  江芙诗又搓了一团大些的雪球, 眼角瞥见不远处立着的湛霄。
  他不知何时来了,正静立在雪地里守着,便存了个坏心眼,想悄悄绕到他身后砸过去。
  可刚走近两步,却见他突然身子一晃,面露痛苦,持剑的手按在胸口,头微微垂下,喘息声愈发粗重。
  江芙诗顿时敛了笑意,心头一紧,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却见湛霄猛地侧身避开她的视线,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声音嘶哑得厉害:“旧伤……无妨。请殿下……勿近。”
  话音未落,他已强撑着剑踉跄退开,深色衣摆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凌乱的痕迹,转眼便被漫天风雪吞没了身影。
  江芙诗顿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方才他脸上那近乎非人的惨白和痛苦之色,绝非寻常旧伤。
  片刻后,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湛霄?湛霄?”她循着雪地上凌乱的足迹焦急呼唤,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假山角落里见到了他。
  只见湛霄半跪在雪地里,剑被扔在一旁,双手紧紧按着胸口,浑身颤抖不止地蜷缩在地,额角布满暴起的青筋,嘴唇冻得发紫,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你怎么了?什么伤这么严重?”江芙诗心急如焚,刚想伸手扶他,却被湛霄抬手推开。他的手冰凉得像块寒冰,力气却大得惊人。
  “别碰我……”
  余音未及消散,江芙诗眼睁睁看着他身形猛地一晃,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沉静如渊的眸子骤然涣散,随即头一歪,整个人就这样倒在了雪地之中。
  她急忙蹲下身,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
  这一探,更是大惊失色。
  普通人的脉象是平缓有力,搏动规律,可他的脉像裹着一层冰,搏动微弱得几乎要消失,且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
  这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之兆啊!
  怎会这样?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脉象?
  容不得思考那么多,江芙诗赶紧喊来青黛和紫苏,让她们找人把湛霄扶起来,用马车送回公主府,一路上还特意叮嘱要裹紧厚毯,不能让他受半点寒气。
  待回到公主府,她又让蓉蓉准备滚烫的热水、赤阳参片和梅花针。
  随后让人将湛霄安置在暖阁的软榻上,把屋子里的银丝炭烧得极旺,确保温暖如春,接着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金针,在火上燎过,直接在他的凝元穴稳稳扎了进去,又让蓉蓉拿来捣碎的姜蓉混合烈酒制成的药泥,在他的四肢关键穴位厚厚敷上。
  忙完这一切,已是月上中天,子时过半。
  江芙诗抬手用袖角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长舒一口气。
  她这种方法,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驱散些体表寒气,让他舒服些,并不能药到病除。
  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寒毒深入骨髓,连银针都探不出根源。
  按道理来说,心脉受损寒凝至此,别说练武了,寻常人连站立都难,早已缠绵病榻。
  可他竟然武艺如此高强……
  眼下再多猜测也无用,只得等他醒来再问个明白。
  她转身唤来两名细心沉稳的侍女,仔细叮嘱了更换药泥的时辰与观察的要处,又回头望了一眼榻上之人苍白的面容,确认暂无大碍,方才敛起衣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