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何,成了吗?”江芙诗迫不及待地问道。
  湛霄看了她一眼。
  两人隔着窗框,夜色茫茫,他清晰看见她眼底隐隐的欣喜与雀跃。
  “嗯……”
  “事已办妥。”
  江芙诗长吁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顺势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很好。”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重新望向他,“你就不怕本宫方才让你去做的事,是杀了她们吗?”
  湛霄依然平静:“殿下的命令,属下只需执行。”
  江芙诗不由追问:“如果某天,本宫真的让你去把玉瑶公主杀了,你会如何?”
  湛霄沉默一瞬,回视她:“那她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江芙诗忽然笑了,说不清自己是在开心什么,那笑意如蜻蜓点水,在她唇边漾开浅浅涟漪,随即隐没在摇曳的烛影里。
  ……
  夜半三更。
  玉瑶在锦被与温暖的炭火中沉沉睡去。恍恍惚惚间,她发现自己竟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空旷的庭院里,四周漆黑如墨,寂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狂乱的心跳。
  “滴答……滴答……”
  不知何处传来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猛地抬头,骇然看见正殿之上,一个身着血红宫装、长发披散的女人正背对着她,端坐于主位。
  “啊——!”
  玉瑶尖叫一声,转身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那红衣女人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一张苍白浮肿、双目流血的脸。
  “你为何……屡屡欺辱我的女儿……”
  红衣女子的声音幽咽缥缈,仿佛从地底传来。她话音未落,人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红云,倏然飘至玉瑶面前,几乎与她鼻尖相贴!那双流着血泪的空洞眼睛,死死锁住了她。
  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玉瑶浑身僵直,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是我……饶……饶命……”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玉瑶的贴身大宫女红缨被帐内的动静惊醒,连忙掀开床幔,只见玉瑶双目圆睁,满脸惊恐,浑身僵直。
  玉瑶这才从噩梦抽离,整个人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朝红缨大喊:“鬼……有鬼啊!”
  “没有鬼没有鬼,殿下,您是做了噩梦,别怕。”红缨一边说,一边让别的宫女把烛火拿过来,照在床头。
  “殿下您看,这都是有影子的,没有鬼。”
  玉瑶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喘着粗气。
  对,没有鬼,只是做噩梦而已。
  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那都是假的。
  红缨说:“殿下安心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玉瑶点了点头,在红缨的安抚下重新躺好,心神不宁地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在一声凄厉的尖叫中再次惊醒,又做了同样的梦。
  如此来回两次,红缨赶忙去请了太医,夤夜看诊,太医也只道是心神不宁,开了方子。玉瑶服了安神药,这才终于在天将破晓时勉强安眠。
  ……
  迎冬典的第四天。
  皇家狩猎开场,依制先行祭天仪式。
  江芙诗早早起来梳妆更衣,乘车直往围场北面的祭坛。
  她来的算早,等候了会儿,才逐渐看到有人过来。平时玉瑶出行的仪仗前呼后拥,今日却悄无声息。认真看,玉瑶脸色憔悴,眼底两团浓重的青黑,再厚重的妆容也遮不住。
  那厢的李婉如也来了,目前看起一切如常。
  江芙诗收回眼神,静待吉时。
  很快祭典开始,钟鼓齐鸣,香烟缭绕。皇帝率领宗亲百官,依礼叩拜天地,祈求冬猎顺利,国运昌隆。场面庄严肃穆。
  就在仪式即将礼成,众人准备起身之际,忽然,不知是谁低声惊叫了一句:“李、李小姐这是怎么了,你的嘴……”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李婉如毫不知情,自己的双唇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紫色,与她娇艳的妆容形成骇人的对比。
  周围的贵女纷纷后退一步,如同躲避瘟疫。
  很快,她也反应了过来,慌忙用袖子掩住嘴,声音因惊恐而尖利:“我的嘴!我的嘴怎么了!”
  长公主朝江芙诗扫了眼,又将目光放在李婉如身上:“李小姐面相灰败,唇色发绀,怕是心术不正、德行有亏,这才遭了天谴。”
  李婉如猛地抬头欲要反驳,又想起这是在庄严肃穆的祭天仪式上,顿时浑身发冷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陛下明鉴!长公主殿下明鉴!臣女、臣女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许是昨夜吃错了东西,绝非什么天谴啊!”
  皇帝眉头紧蹙,语气沉冷:“既是身子不适,便不必参与后续狩猎了。回帐休养,无诏不得随意走动。”
  李婉如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陛下虽未直言惩罚,但这句“无诏不得随意走动”,无异于在众人面前将她禁足,坐实了“不祥”的名声。
  她瘫软在地,还想再求,却被两名内侍迅速而“恭敬”地“扶”了下去,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祭天仪式结束,便到了正式的狩猎环节。奇怪的是,往年都兴致勃勃、势要拔得头筹的玉瑶公主,竟然主动提出弃权,理由是昨夜梦魇,至今心神不宁,恐惊了圣驾。
  狩猎依例抽签分配区域。
  江芙诗对狩猎兴趣不大,更何况自己身边并无这类人才,往年都是在自己的区域里闲玩,偶尔打两只兔子,算是交差。
  今年她本也打算如此,没想到抽签抽到的区域竟然是地图上标注的西北角深林,那里以地势复杂、常有猛兽出没而闻名。
  她有些吃惊,又听闻三皇子抽中的区域是水草丰美的东侧鹿苑,就在她隔壁。
  罢了。反正今年也是走个过场,小心些便是。
  狩猎比拼规则,皇室成员皆可携带一名护卫同行。
  江芙诗理所当然选择让湛霄与她同行。
  她骑着一匹小白马,照着西北方向出发,湛霄骑着大黑马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能随时策应的距离。
  越往西,森林越是茂密,江芙诗在一处林间空地下马,牵着马儿缓步前行。
  这边人迹罕至,或许能得什么珍惜药材,她弯腰细细拨开草丛查看,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些罕见的止血草。
  她兴致勃勃,越走越深,来到一处草木尤其丰茂的背阴坡地。
  正挖得兴起,却见一把长剑无声无息地横在了她的身前,男人宽阔的后背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她疑惑抬头:“怎么了?”
  湛霄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林中不时传来鸟雀惊飞扑棱翅膀的声音,气氛陡然紧绷。
  虽不知道是怎么了,江芙诗却也连忙直起了身,朝四周张望。林深叶茂,光线昏暗,貌似一切如常。
  “嗡——”
  一支利箭破空之声从左侧密林深处传来,瞬间划破了林间的寂静。
  湛霄提剑格挡,生生将那支箭精准地劈落在地。
  “啊!”江芙诗下意识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东北方向有人,公主别动。”湛霄利落发话,更多的箭矢犹如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
  湛霄挥剑起势,凝气成霜,周遭的空气瞬间被寒意浸透,将飞来的箭矢速度凝滞了半分,随即被他尽数斩落。
  江芙诗吓到僵在原地,只见眼前之人剑招飞舞,一支又一支的箭擦着他们的衣角深深钉入树干。湛霄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带离地面,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林间起落,耳畔尽是风声与箭羽破空的锐响。
  “是冲我们来的。”他低头对她说。
  江芙诗心一沉。
  二人从箭雨中脱身,来到方才栓马的地方。湛霄抱着她翻身上马,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那黑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疾驰而去。
  结果——
  几头呲牙咧嘴的灰狼竟从侧方的灌木中猛扑而出,堵死了前路!
  不好!
  眼见就要撞入狼口,湛霄猛地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朝着更为茂密阴暗的林地深处冲去。
  颠簸间,湛霄双手稳稳护在江芙诗的腰身两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殿下,抓紧我。”他忽然说。
  江芙诗闻声抬头,才发现前面是一道陡峭的斜坡,坡底被浓雾笼罩,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