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想起方才他一身狼狈却没有半句怨言,又念及自己先前刻意测试的心思,心中忽地浮现几分愧疚。
  只是人心隔肚皮,忠心二字最是容易伪装,眼下这点模样未必是真,倒也不能单凭这一次就放下心防,还是得再观察些时日才好。
  ……
  几日后,公主府的后园药圃中。
  江芙诗在药田里忙活着,霜降之后,到了收成的季节,她穿着一身简便衣裙,在地里仔细地采摘着墨旱莲。
  墨旱莲是一味极好的止血药,普通大夫会用它来直接入药,可她会在九蒸九晒之后,用它炼制生肌散,外敷片刻,便能止血。
  清晨,旭日在天边染开一片暖金色。
  江芙诗擦了擦额上的薄汗,余光看到那个静立在田埂上的男人,他的身影沐在晨光里,沉静而冷硬。
  几日观察下来,此男行事极为稳妥,性子寡淡,独来独往宛如冰山,府中旁人皆使唤不动,唯听命于她一人。
  蓉蓉在一旁提着竹篮打下手,问:“殿下,这些收起来怎么处理?”
  “先洗干净,然后铺在竹匾上晾晒,你去准备九个大蒸笼来。”
  “行,奴婢这就去。”蓉蓉小跑着跑开。
  江芙诗采药时不喜拘束,特意吩咐了青黛不必在身前近身伺候,她收拾了下手上的泥土,打算起身去拿另一把药锄,结果脚底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
  就在她以为要狼狈摔进泥地里时,只觉一道劲风扑面,方才还在数丈之外的男人瞬间闪现至她的跟前。
  下一秒,坚实的手臂已横亘在她身前。
  江芙诗借力站稳,尚未开口,湛霄已迅捷收回手臂,后退一步,垂首而立。
  “情急之下,冒犯殿下,请殿下治罪。”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半分波澜。
  江芙诗如何会治他的罪?若非他,此刻自己早已一身狼狈。
  “你何罪之有?起身吧。”
  这会青黛也反应了过来,赶忙过来扶住她,心有余悸。
  “殿下,地上滑,这几日下了雨,您千万小心些。”
  这几日秋雨连绵,泥土湿滑黏腻,天气也透着浸骨的冷。
  看着满是泥泞的绣鞋,江芙诗顿时失了继续劳作的心思,只想回去偎着火盆取暖。
  刚在沐汤中驱散了满身寒气,换上干净的常服,打算歪在榻上歇息片刻,那厢便有人通传,娄冰菱来了。
  江芙诗笑着,拉着她在临窗的暖榻上坐下。
  “你怎地来了?”
  娄冰菱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锦盒:“殿下快看,宝萃阁新来的螺子黛,画眉极好,我得了两盒,特送来与你。”
  “真好看,有心了。”江芙诗接过,眼中满是暖意。
  二人在榻上吃着新茶点心,低声嬉闹。
  娄冰菱打眼看到了窗外廊下如青松般静立的玄色身影,疑惑一秒:“此人就是殿下新招的护卫?”
  “嗯。”
  “殿下不知,”娄冰菱压低声音笑道,“您擂台选护卫的事,如今已是京中一桩美谈,都说公主府得了位貌若潘安、武艺超群的侍卫,风头一时无两呢。”
  “不过是些闲人嚼舌。”江芙诗摇头浅笑。
  正说着,门外宫女禀报,柳梓有事求见。
  猜到他要说什么,江芙诗示意青黛将隔扇窗关上,把湛霄的身影与声音一同隔在外间。
  “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
  “是,末将已仔细查证,”柳梓躬身回道,“湛霄的履历与文书所载并无出入。为保万全,末将亲自去了一趟安平坊。”
  “湛霄住所简单,周围皆是安分守己的平民商户。据他邻居木匠所言,此人的确常年走镖,近一两月才归京常住。”
  “……好,知道了。”
  柳梓退下后,娄冰菱歪头过来:“殿下,您这是?”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若是皇后埋在本宫身边的一颗钉子,那本宫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为何。”
  “有道理。”娄冰菱颔首沉吟,“那……殿下对他如何作想?”
  “本宫担心,他的顺从与忠诚是演出来的。”
  娄冰菱见她眉头紧锁、便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探出此人的心性,是否纯良,有无贪花好色之疾。”
  “哦?”
  “……”
  ……
  娄冰菱离开时已是傍晚时分,江芙诗留她在府里一起用晚膳。
  期间,江芙诗的眼神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到湛霄身上,然后心虚地和娄冰菱对上眼。
  “本宫这里无需伺候了,”她对湛霄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且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你值夜了。”
  湛霄并未多言,只依礼称是,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回到自己位于外院的僻静值房。
  即将推门而入时,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用折玉剑剑鞘抵住门扉,缓缓将门推开。
  一阵甜腻的香风扑面而来。
  身着轻纱罗裙,体态婀娜的女子不知何时等候在了他的房中,此刻正斜倚在榻边。
  “奴婢雪衣,”她眼波流转,声音娇媚,“特来为护卫大人送些安神的茶点。”
  “奴婢是皇后娘娘安排入府的人,见大人英武,心生仰慕。若大人日后能为娘娘效力,富贵荣华,岂不比如今当一个区区护卫强得多?”
  见湛霄不为所动,女子又欺身近前,柔荑似欲攀上他的胸膛,声音愈发甜腻勾人:“大人何必如此拘谨?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二人共赴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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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元宝][元宝][元宝]
  明日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改成晚上的11点之后~
  第29章 “殿下想对属下做什么……
  悄悄跟在湛霄身后的江芙诗, 此时正焦灼地守在院中的一丛湘妃竹后。她左等右等,房内并未传出她预想的暧昧之声,反而响起一声女子吃痛的娇呼与惊叫。
  她顿时一愣, 心下惊疑不定,带着青黛与两名侍卫就欲冲进去,却见房门从内打开,湛霄正用剑鞘抵着雪衣的肩,迫使她跪在院中的冷地上。
  “殿、殿下……”雪衣见到来人,脸色煞白, 磕磕巴巴地哭着说:“救、救救民女……”
  雪衣是娄冰菱找来配合下套的,并不是奴婢, 而是太尉府的歌姬。
  湛霄未看雪衣一眼,深邃的目光穿过夜色,直直落在江芙诗脸上, 声音平静, 字字清晰:
  “殿下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属下。”
  江芙诗心头猛地一跳, 有种被当场捉住的窘迫,当即也有点不服:“怎么, 本宫的确是试探你,又如何?不可以吗?”
  “可以,殿下想对属下做什么都可以。”
  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这全然顺从的姿态,反而让江芙诗蓄足的力气打在了空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顿在原地,夜风掠过,凉意让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是了, 她这般气急败坏,反倒落了下乘,失了公主应有的气度。
  她是公主,是君,他是臣。她本来就是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试探又如何?天经地义。
  她微微抬起下颌,换上清冷神情,“好。本宫记下你这句话了,若日后你言行不一,休怪本宫无情。”
  湛霄依旧平静:“是,殿下。”
  他收了剑,雪衣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内侍赶紧上前将其带离,连夜送出了府。
  如此闹了一场,江芙诗只觉身心俱疲,返回寝殿,却不料,一道玄色身影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没好气地驻足回身:“你又跟来作甚?”
  湛霄在几步外停下:“属下职责所在,护卫殿下安全。”
  江芙诗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来气,索性撇过脸,不欲再搭理他,转身离去。
  临近重阳,天气越来越冷。
  寝殿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沐浴过后,江芙诗穿着寝衣窝在软榻上看医书,这是上回娄冰菱给她带的《千金方详解》,本来她对这本书已经滚瓜烂熟,没想到重看一次,还能有新发现。
  上头有个止血生肌的方子,是她先前未曾留意到的。
  她越看越起劲,甚至想起床实验一番,奈何天气太冷,又缩回了被窝。
  直到青黛提醒已近子时,她才舍得放下手中的书,唤婢女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墙角一盏长明灯,准备入睡。
  许是今晚炖的人参乌鸡汤未到火候,江芙诗辗转反侧睡不着不说,还口干舌燥。她坐起身,见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壶凉透的茶水,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倒了一杯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