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曾日思夜想,连在梦里都只敢远远望一眼的人,同她一起长大的人,如今正用颤抖的怀抱拥着她。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时思意不敢说,也不敢碰,更不敢有任何别的动作,双目紧闭,唯恐一睁开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思意好好治病好不好,乖乖吃药好不好……”好好长大,等我娶你好不好?
  这后面半句他没能说出口。
  时思意像被哽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只静默地让他抱着,颤抖着、试探着伸手搂住了他的脊背。感受到了他明显凌乱的心跳,也感受到了二人相贴的滚热的血液。
  有些话萦绕在舌尖一圈又一圈,却依旧无法冲破唇齿,猛烈的心跳或许可以传递。
  窗棂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时思意原本颤抖的身体在他的安抚下也逐渐趋于平稳。
  二人不知何时才分开的。
  时思意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白翼风用手指轻轻让她的牙齿松开,骤然而现一抹殷红,跟她苍白的面色对比愈发明显。
  “思意……”
  方才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时思意听见他叫她,下意识应了声。
  “想吻你,可以吗……”
  时思意立刻就僵住了,整个人跟被冰冻了一样,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何意。
  瞧着眼前女孩怔愣的样子,面色也没方才那么惨白了。白翼风不由得轻笑一声,自嘲般摇摇头:“罢了,你好好休息,我——”
  黑眸倏然睁大,衣襟被眼前的人紧紧抓住,有些干涩、温凉,却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白翼风没有阖眼,分明地看到女孩根根纤长卷翘的眼睫,宛如黑羽般轻颤,连她的唇都是轻颤的。呼吸微弱,很轻,却能灼伤他的心口。
  白翼风试探性地动了动,没成想这样竟就惊扰了她——
  时思意用尽所有力气去亲吻他,任由自己心如擂鼓。而他这一动,却让她误以为是拒绝,心一下冷了下来,在她即将分开的瞬间,他的唇追逐着就上来了。
  将她拥得更紧,略显粗重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时思意的鼻息间。时思意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红烛中,她的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有些泛白,脸上却浮上不正常的红。少女的娇羞如今却只让人觉得心疼,被病痛摧残成这样,她只这一举动,便花光了积累多年的克制与勇气。
  干裂的唇被眼前的男人一分分地润湿,他也不敢用力,唯恐弄疼了她。直到女孩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顺带着双唇微分,他才趁虚而入,与她舌尖相触。
  帘外细雨,吱呀窗棂,夹杂的鸟叫,一并隐入夜幕。
  第30章
  夜里白翼风剪了红烛, 和衣坐在时思意床头案几一侧。
  女孩听错了,她以为的是雨在变小,梦呓般告诉白翼风:“仲元哥哥, 雨停了……”
  白翼风闻言哑然一笑,看着外头愈发大了的雨, 自语道:“思意听错了。”
  是啊,她听错了,也记错了, 记成了她要好起来了。
  时思意十五六岁的年纪, 生在时家, 又是时家大小姐, 自己也争气,知书识理的。在所有人看来, 这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确实, 这样的家世对她来说是福分,若不是因为生在时家,她这副美人儿灯一样的身子, 不消多时就会香消玉殒。哪里还有机会活得到十几岁,哪里有机会从渝州搬到江南, 哪里有家人说置办房产就能即刻置办房产, 哪里有机会认识白家大少爷?
  可也是因为她的身子不好, 时家爱女心切, 几乎是不可能为她说媒, 更不会有人上门提亲, 哪怕她愿意嫁给白翼风,白家也不会让白翼风娶他。白家家大业大,又是世代从商, 嫡出的公子只有白翼风一人,嫁给白翼风,哪有当家主母身子若成这样的?可便是给他做妾,莫说是时家人不愿意,时思意自己也不会同意。
  她喜欢嫂嫂,喜欢二哥,她对大哥的情感不深,在她记事的时候,大哥就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到处征战了,大哥在她这里的形象一直隔着一层雾。她依赖二哥,二哥会背着年幼的她从这个院落走到旁的院落,会偷偷带她吃爹娘不给吃的东西。她羡慕二嫂,二嫂聪明、体贴、善解人意,知书识理却又落落大方,不被糟粕思想困顿,最重要的是,二嫂健康,她的面色永远是红润的,她的眼睛永远泛着光。
  想着、念着,时思意从被子里伸出手,毫无征兆地抓住了白翼风的袖口,梦呓般开口:“离开要带上我......”
  白翼风没答话,只是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几不可闻。
  *
  后头几日这雨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架势。
  “怎么样?外头情况如何?”昭黎见时怀瑾披着斗笠从外头回来。他身上的衣服湿了整整一圈,裤脚鞋帮上都沾了不少泥点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潮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出去给他们分吃的吧。”继而又道,“我已经跟这里官府的人说了,那知县一听我是时家的人,便将所有衙役借给我们支使。方才我跟仲元在街上,那处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有人已经饿到开始以泥土充饥了。”
  昭黎眉头紧蹙,时思意惊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滚热的茶水溅到了手上,烫得一小块发红:“这可如何是好?”
  时怀瑾道:“先不用担心,我已派了两队人,一对快马加鞭前往京城,另一队去渝州,告知父亲和岳父,我想,会有人来帮忙的。”
  “那还等什么,快些去煮了稀粥来,所有丫鬟都去,除了我们平日里要用到的,这府中有多少便拿多少,小子们帮忙做力气活,没事干的出去帮忙修被冲垮了的堤坝,快去!”寥寥几句,昭黎便将这府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活计。
  “二哥跟箬荷同我一起去外头监督着,等丫头们将饭菜煮好了,我们亲自为百姓们盛饭,注意要分好,别到了末了的人只剩寥寥几粒米了。”说罢转身看向白翼风跟时思意,“仲元跟思意先在府中待着,今日的雨没有前几天那么大,想来快停了,等天放了晴,再一同出去帮我们。”
  众人听完皆无异议,各自去忙各自的活计去了。
  皎月为首,领着沐儿等几个丫头将库房里的米搬出来大半,又是生火又是劈柴的。雨后连柴火都不好生,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生着。
  小子们跟着当地的衙役一同去修建被冲毁了的堤坝,愣是弄了个满身的泥,好在二少奶奶说会加工钱,也就没人有什么怨言。
  昭黎走到一处小屋,朝里面叫了声:“夏蝉,你出来。”
  如今身上已经干干净净的夏蝉安顿好妹妹,便急匆匆地小跑出来:“二少奶奶有何吩咐?”
  昭黎半蹲下身:“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赈灾?”怕她听不懂,又补充,“就是去街上帮助跟你们之前一样的小朋友和大人们。”
  夏蝉这才听懂了此话何意,几乎是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就点点头:“愿意,我能做些什么?”
  “你年纪小,干不了重活,便跟我一起去监管着,到时候若在街上看见有人因为吃的喝的吵闹打架,就立马来告诉我,做得到吗?”
  小女孩点点头:“二少奶奶放心,夏蝉保证完成任务!”
  昭黎又嘱咐了尚且无法自理的冬雪几句,怕她乱跑,还把门锁上了,才领着夏蝉一同去了街上。
  谁曾想街上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本入秋后就凋了的叶子已经被接连数日的大雨砸得几乎片叶不剩,混着泥土和雨水一起在地上被压着,书上一片光秃秃的。零星几根细些的树枝也都被折断了落到地上,还有一些挂在树干上,当断不断的样子格外凄凉。风夹杂着潮气一同掠过发丝,让人一股烦闷的无力感直冲天灵盖,昭黎不由得紧了紧眉头。
  “夏蝉,去把大家都集合过来,有碗的排好队,没碗的家去拿来碗,就说时家奉命前来赈灾。”
  夏蝉点点头,小跑着去了流民之中,操着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喊道:“大家安静一下,时家人奉命来这里救大家了,大家不要着急,拿好碗排好队,等着领吃的,有米有面,都是做熟了的!”
  人群中却愈发熙攘了起来,夏蝉又使劲儿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才堪堪将人群聚集起来排成一队。
  间或有人想排在前头,怕在后头就没饭吃了,昭黎便只得亲自上前安抚:“大家不必担心,不管在前还是在后,粥饭是一定有的,按每家的人口来算,三两岁的小娃娃也算一口人,大家不必担心!”
  听昭黎这样说,这些穷凶极恶的流民才安稳下来,不知谁先喊了句:“那什么时候才有饭吃啊,总不能让大家伙就这么等着吧!”闻言周遭的人开始极力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