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苏锦绣先自进了锦被,后斜倚榻沿,抬眼看向他,纤手轻掀被角,玉指叩了叩榻上留白,示意其近身。
  闻时钦立刻快步上前,嘴上兀自絮絮埋怨,身姿却殷勤不已,利落地俯身蜷入被中。
  这贵妃榻本就狭小,两人侧躺恰好容身,平躺便显局促。
  他一入榻,苏锦绣便抬手用锦被紧紧裹住两人,隔绝了残留的凉意。闻时钦顺势伸手搂住她的腰,将面庞偎在她胸前,姿态亲昵缱绻,又带着稚子般的孺慕之态。
  方才他在床边立了许久,身上还带着夜雨的清寒,苏锦绣却未推拒,只隔着锦衾轻轻抚拍他的脊背,软语如丝:“闻时钦,你不觉得丢脸么?竟与两个稚子置气。”
  闻时钦懒得与她斗嘴,就将这点莫名的愠意借着动作撒出来。
  “嘶——”苏锦绣猝不及防被咬了一下,抬手拍向他脊背,嗔声啐道,“闻时钦,你属狗的?”
  低头斥他的瞬间,目光正巧撞见他颊边的疤痕,此前原是见过的,只是未曾这般清晰。
  一道浅淡却狰狞的印记,顺着肌理蜿蜒,一路蔓延至颈窝。
  这该是刀伤的利落,还是箭伤的锋锐?一念起,竟不由得沉凝思忖起来。
  闻时钦察觉到她的视线,身形微顿,倏然探手扯开她寝衣系带便钻了进去,竟以那轻纨布料覆住面庞,不欲让她再窥那道旧痕。
  寝衣骤然敞露,凉意瞬时浸肤,苏锦绣忙不迭将锦被向上拢了又拢,只露出自己半张脸,反倒将他整个人裹入衾中,密不透风。
  他顺势埋首,面庞温热,灼热的呼吸如丝如缕,轻轻扫过雪腻峰峦,惹得苏锦绣浑身一阵轻颤。
  衾内暖意渐炽,啧啧黏人。
  倏忽一刻钟过,闻时钦方探出头来,眉宇间先前的醋意嗔怪、纷扰烦忧,尽皆化作眼底温软笑意,清浅如春风拂柳。
  抬眸时,恰见她面若桃花,鬓边霞飞,眼泛水光,不由得心尖一软,怜惜之意如潮涌来。
  他将苏锦绣咬在唇间的指节取下。那玉白肌理上,深深齿痕宛然,红痕凝印,触目惊心。他唇瓣轻颤着覆上那处伤痕,细细吻舐。
  天未破晓,夜雨未歇。许是阴云蔽空,又或是起得忒早,窗外昏黑如墨,屋内更显沉暗,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将方才的轻哼掩了大半。
  此刻恶犬已息,正合说教之机。
  “昨天的事还没收拾你呢。”苏锦绣指尖摩挲着他的脊背,软声道,“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闻时钦听罢,臂弯愈发收紧,将她腰肢圈得密不透风。
  苏锦绣下颌恰好抵着他的发顶,听得他声音闷闷传来,裹着浓醇的悔意:“不该疑心你,不该胡思乱想,不该独自闷着不吐真言,更不该剑走偏锋,让旁人受了惊扰。”
  “哪点最重要?哪点最该改?”
  “不该疑心你。”
  “可不是那般轻巧,最该改的,是你动辄剑走偏锋,平白让旁人受了惊扰!”
  苏锦绣抬手轻轻敲了敲他的额角,声音软中带厉:“若不是此番误会解开得及时,你是不是又要提剑去找如栩哥理论?人家这辈子最倒霉的事,约莫就是遇上你这不讲理的蛮子,你可知晓?”
  闻时钦埋在她身前,不甘地低哼了一声,显然心有不服。
  “别哼。”苏锦绣捏住他的耳垂轻捻了下,“你今日须得跟着我,亲自去给人家赔罪。先前出征前,你在比翼楼险些捅了他,别装不记得!”
  “我真不记得了。”闻时钦声音闷闷的,竟耍起了无赖,“许是又失忆了。”
  苏锦绣无奈轻叹,也知晓此刻逼他放下身段去道歉,终究急不得,得细水长流慢慢磨。
  是而她语气软了几分,说起另一件事:“那你跟我约好,往后再莫要生误会。有什么事,直接了当问我便是,别自己脑补一出情天恨海的戏码,听见了没有?”
  “你下次再这般钻牛角尖、瞎折腾,我就真不要你了。”
  “听到了听到了。”闻时钦忙不迭应着,手臂搂得更紧,把脸往她身前又埋了埋,活像只怕被丢弃的幼兽。
  这般嘱咐罢,苏锦绣俯身,指尖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寝衣,而后缓缓点向他颊边那道旧疤。
  闻时钦浑身一僵,猛地攥住她的手,局促不已:“别看……丑得很。”
  “哪丑了?”苏锦绣忍着笑意,指尖在他疤上轻轻摩挲,“正面瞧不见,便是侧面望去,也只觉添了锐朗英气,倒像沙场归来的勋章一般。”
  “你尽是骗我。”闻时钦嘟囔着,语气里已少了底气,“我自己瞧着,总觉得碍眼。”
  苏锦绣正要再温言哄劝,忽闻里间传来孩童翻身起身的动静,忙不迭推开他,顺势坐起身,麻利地扣紧寝衣系带,动作轻而疾。
  闻时钦见她竟为了别人的孩子推开自己,心头不免窜起几分气恼。
  待苏锦绣转身往床边去查看两个孩童时,他便负气般独自躺上贵妃榻,双臂抱胸,眼帘一合假寐起来。
  可他昨夜本就辗转难眠,这般凝神假寐,反倒卸了心神,竟真的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院中传来大哥逢寻的声音,似是来接两个孩子出门。
  苏锦绣正带着孩童从里间应了往外走,瞥见榻上睡得正熟的闻时钦,生怕孩子们童言无忌,瞧见这模样生出误会,便先让孩子在里间稍候。
  她快步走到外间,抓起一旁的锦被,兜头便朝闻时钦蒙了过去,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这才回里间领着孩子们从旁遮掩着轻步走过。
  苏锦绣原以为他睡得深沉,定是毫无察觉。
  谁知一行人刚踏出房门,被子里的黑暗中,突然传来闻时钦一声低低的冷笑。
  第81章 救姑姑 情话疑恶语,稚子护芳颜。……
  逢寻近日踪迹杳然, 不知何事缠身,竟将两个孩儿抛于汀兰小筑,一扔便是五六日。苏锦绣夜夜伴稚童同榻,连翻身都需轻手轻脚。
  这几日闻时钦就如那饿狼窥肉, 眼睁睁瞧着咫尺芳泽, 却难越雷池半步。
  每至夜阑, 闻时钦忙完公务归府后, 必寻由头往汀兰小筑,拽苏锦绣至僻隅, 仓促亲上一会, 不过也只是浅尝辄止,终究还是要孤身返回鹤唳亭。
  今个逢寻终是踏雾归来。
  逢将军与逢夫人此刻不在府中,夫妇二人特意外出寻访养老佳处, 欲择一方清净地安度余生,约莫还需一月有余方能归府。于是府门之外, 唯有苏锦绣与闻时钦静等逢寻归来。
  见了逢寻, 闻时钦眸底翻涌着真切喜意, 快步趋前拱手相迎,姿态谦谨,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
  其实他只盼逢寻此番回来,快点将两个魔童领走。
  未料逢寻一驻足,便直言:“祖母游历归乡, 已至渡口, 咱们携清銮清弈同往相迎吧。”
  苏锦绣是逢家义女, 闻时钦更是中途移花接木的身份,二人皆未见过这位祖母。
  逢寻又缓声补充道:“祖母精神矍铄,身子硬朗。早年不顾亲眷劝阻, 执意踏遍名山大川,如今该是游尽烟霞,归心似箭了。”
  苏锦绣听罢暗叹,这般年岁仍有仗剑天涯的意气,真是幸事。她又揣度祖母独行游历,想来祖父早已不在人世,便未敢多问。
  闻时钦见她凝眉沉思,便悄然移步至她身侧,轻揽其腰,附耳低语:“待日后我辞了官,也陪你踏遍九州,览尽山河胜景。”
  苏锦绣刚要笑着抬眸应和,忽觉膝头被一双小手紧紧环住。
  低头一看,正是清羿,那小脸仰着,既怯于闻时钦的气场,又执拗地要黏着苏锦绣,小手攥着她的裙裾不肯松开。
  闻时钦方才还漾着春风的眉眼,霎时覆了层阴影。
  终究是苏锦绣温言软语打了圆场,哄得清羿松了手,几人方才登车。
  逢寻先行策马扬尘,往渡口疾驰而去。余下苏锦绣与闻时钦,依旧得带着两个稚童同乘一车,他往日盼的独处时光,又被这对小缠磨搅了去。
  清銮清羿怕极了这位小叔父。
  孩童懵懂,不知其间假死隐情,只记得从前曾拜过他的坟冢,父亲言明小叔父早已长眠地下,姑姑当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如今乍见亡人活生生坐于眼前,只当是缠人的鬼魂,满心惶惑,不明白为何家中长辈竟能安然接纳。
  加之闻时钦自沙场归来,气质愈见肃杀沉凝,身形也愈发屹然,冷脸时更显难近,这般模样落在稚童眼里,便只剩无边畏惧。
  此刻同舆并坐,兄妹俩紧挨着苏锦绣,如雏鸟投林般争相往她怀间钻匿,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闻时钦那边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