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如今才刚十月,立冬尚早,空中却已飘起了小雪,真是怪事。
  哀莫大于心死,苏锦绣却已不知哀为何物。
  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若闻时钦此去不返,自己该如何是好。
  殉情?亦或是忘了他,开启新的人生?
  可如今才明白,那些设想都只是徒劳。因为她已悲伤到极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只能这样静静地坐在廊下,看着周围的事物流转,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
  “骗子。”
  苏锦绣的眼泪早已流干,她只是低下头,片刻不离地摸索着手中的寄情簪和那对磨喝乐人偶。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她又想起他曾寄来的家书,说烽烟既起,他要做那时势造的英雄,让阿姐安心。
  他还说,待他功成归来便是。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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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标注: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引用自白居易《酬乐天频梦微之》
  第68章 红白事 风雪同天色,悲欢各有痕。……
  相较于逢府的缟素漫天、愁云惨雾, 兰府这边却是锣鼓喧天、红绸高挂,一派喜气洋洋。
  世间一片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想来人闲与天上, 悲喜定难同。
  苏锦绣牵着清銮与清弈, 踏着满地猩红的鞭炮碎屑步入兰府, 由丫鬟引着穿过垂花门, 来到兰涉湘的闺房。
  兰涉湘正被嬷嬷和婆子们围着戏谑逗趣,她身上已着了苏锦绣亲手绣制的霞帔, 珠翠环绕, 只是还未蒙上大红盖头。妆靥精致,眉眼间晕着待嫁的娇羞,端的是光彩照人。
  一见苏锦绣, 她却顿时慌了神,连忙起身相迎:“巧娘来了。”
  苏锦绣真心为她高兴, 淡淡笑了笑。可她不知道, 自己如今这般憔悴, 这笑容反倒比哭还难看,真让人心口发疼。
  “巧娘,”兰涉湘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愧疚与不安,“是我不好, 没能说服父亲将婚期推迟, 扰了你……”
  苏锦绣握住她的手, 柔声道:“傻涉湘,说什么胡话。你的大喜之日,该办就办, 不要因为别的而停下你人生的脚步,我真心为你高兴。”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阿钦还在,他也定会为你高兴的。”
  兰涉湘含泪点了点头,泪珠儿险些滚落。苏锦绣连忙掏出手帕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笑道:“哎,别哭别哭,哭花了这精心画的妆,又得劳烦嬷嬷们重新折腾。你看,这凤冠霞帔一穿,你可是世间最美的娇娘呢。”
  说罢,苏锦绣便将兰涉湘往嬷嬷那边推了推,让她去忙。
  兰涉湘于梳妆台前落座后,苏锦绣感觉自己的左手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见是清弈仰着小脸,一脸纯稚地问:“姑姑,阿钦是谁?”
  她蹲下身,望着清弈那双清澈如溪的眼睛,想着该如何解释这沉重的话题。
  “阿钦,是……”
  话未说完,声音已先哽咽,控制不住地飘离了声调。
  她低下头缓了片刻,才抬头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阿钦……是你父亲的弟弟,小清弈该叫他……叔父。”
  清弈心中咯噔一下,立刻便反应过来,那小叔父便是这几日父亲千叮万嘱不可提及的名字,一旦说起,只会平白惹得姑姑与祖父母伤心。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该如何弥补,只得垂下眼睑,小脸上满是懊恼与无措。
  清銮年纪虽幼,心思却比清弈更为通透,也更添几分鬼机灵。她见气氛凝滞,连忙伸出小手拉住苏锦绣的衣袖,仰着小脸,软声撒娇道:“姑姑,姑姑,这里的院子好漂亮呀,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好不好?”
  苏锦绣心中一暖,那点刚被勾起的伤感便被这童言稚语驱散了些许,她笑了笑道:“好。”
  于是她便牵着两个孩子在兰府中闲逛。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悬,一派喜气洋洋。一路上遇到不少忙碌的下人,见了他们,都笑着往孩子们手里塞了喜糖。
  走得乏了,一个大人便带着两个孩子在亭中坐下。
  苏锦绣慢条斯理地剥着喜糖的糖纸,指尖灵巧,先喂了清弈一颗,又喂了清銮一颗。
  看着两个孩子小嘴鼓鼓、一脸满足的模样,忍不住调笑道:“你们父亲把你们托付给我好些日子了,这工钱可是一分都没见着。”
  清弈歪着小脑袋,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核算一般,片刻后才一本正经地说:“姑姑,那我回去就把我攒的压岁钱都给你。”
  苏锦绣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姑姑逗你们玩呢,这钱你自己留着买玩意儿,能陪着你们,姑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若非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叽叽喳喳,为她身边添了几分人气,她恐怕真要日日蜷在床上,如那多愁多病的颦颦一般,泪尽而亡了。
  而同样身为绣巷故人,前来贺兰涉湘婚礼的易如栩,本该依礼径往男方府中静待吉时。
  这段时日,他为叔父之所托案牍劳形,困于翰林院棘院之中,形同桎梏。官位虽已连升三级,仕途青云直上,心中牵挂之人却久未谋面,思念日笃。
  今日得以出宫,他心念苏锦绣,料定她必在此处,便索性鲁莽一回,径直来了女方府中祝贺。
  入府后,他目光急切,在往来宾客与满眼红绸间搜寻,终于,于花木掩映处,瞥见了远方亭中那抹熟悉的柔婉背影,及身侧依偎的两个稚童。
  待他走近,却听见右侧女孩含着喜糖,口齿含糊地问道:“那位新娘子真是太美了!这便是成亲吗?姑姑,那你什么时候成亲呀?我也想看到姑姑那么美的样子。”
  易如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立着,望着她的背影,竟仿佛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心情。那渐渐僵滞的背影,泄露了她所有的黯然。
  “姑姑不会成亲了。”
  随后,他看见苏锦绣缓缓摸了摸那女孩的头,声音轻柔:“姑姑可以等着清銮长大,到时候,姑姑给你绣一件更精致的嫁衣,好不好?”
  “好!”清銮只是个孩子,哪里懂得这话里的深意,欢天喜地地便应下了。
  “巧娘!”
  一声呼唤自身后传来,苏锦绣回眸,见是多日未见的易如栩,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浅笑道:“如栩哥。”
  此时,清弈与清銮正在院中追逐嬉闹,苏锦绣一边柔声叮嘱他们莫要攀爬假山,一边与易如栩在石桌旁坐下。
  “这些天不见,如栩哥在忙些什么?”
  易如栩被她这般一问,心中顿时暖意融融,即便只是寻常的问候,也足以让他心头泛起甜意。他细细道来:“前几日,叔父委我以修撰国史的重任,文案繁重且紧急,难度甚高。我因此困于翰林院中,许久未能脱身。好在,前日已尽数办妥。官家龙颜大悦,破格擢升我三级,如今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苏锦绣由衷为他欣喜,赞道:“如栩哥果然厉害!真如你叔父所言,非池中之物。”
  易如栩却无奈一笑,眼底掠过一丝怅惘,他所汲汲营营的,又不是这些功名利禄。
  他所求的,不过是将心向明月,可奈何,明月独独照沟渠。
  闲谈间,兰涉湘的嫁仪仗便要出府了。
  霎时间,鞭炮齐鸣,礼炮声响彻云霄,丫鬟仆妇们捧着彩纸花筒,向空中撒出五彩斑斓的纸屑,谓之撒谷豆,以驱邪避煞。
  新娘身着大红嫁衣,头盖红巾,由兄长背出闺房,跨火盆、过马鞍,寓意着日子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清弈与清銮被这阵仗吸引,回头向苏锦绣告了句“姑姑,我们去看看”,便好奇地往前凑了。
  孩子们一走,苏锦绣只觉周遭的空气瞬间冷寂下来,方才的喧嚣热闹仿佛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易如栩见她眼神涣散,开始走神,生怕她再度沉溺于过往的伤痛,连忙找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岔开。
  可说着说着,话题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绕到了闻时钦身上。易如栩心想,避毒不如去毒,索性直接开口道:“巧娘,莫要再伤怀了。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节哀……?”苏锦绣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悲戚:“可他是为了我呀。”
  “若不是我……”
  她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怔忪,仿佛在幻想着,如果当初他没有去,他们此刻该是何等岁月静好的光景。
  易如栩见她情绪越发飘忽,连忙伸出双手,轻轻笼住她的肩头,微微晃了晃,试图将她的意识从回忆中拉回来:“巧娘,这并非你的过错。世事无常,一切皆有定数,你莫要再为此苛责自己了。若他泉下有知,定然希望看到你好好生活,不是吗?他为你付出这么多,所求的不过是你能安康喜乐,你更要好好活着,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