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御街虽宽,可那策马之人却一眼便瞥见了角落里那搂搂抱抱的一幕,随即勒住马缰,高头大马人立而起,前蹄踏得石板脆响。
  来人身着绯色公服,头戴二梁进贤冠,腰束玉带佩银鱼,一派正六品指挥使的规制。
  正是逢辰,骑在高头大马上,薄唇微抿,周身冷峻。
  他身侧并骑的女子,同着绯色公服,顾盼间自有英气流转,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娇柔。
  “思渊,看什么呢?”
  石蕴玉见身旁的逢辰勒住马,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不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玉阶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翰林学士的青袍,颇有文人风骨,正低头对身旁的女子说着什么,语气温和。那女子一身淡紫素雅襦裙,颇有仙姿玉色,手中拿着个艾草扎的小老虎,方才像是绊了一下,被男子伸手揽住了腰,两人靠得极近,举止亲昵。
  石蕴玉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笑道:“倒是一对璧人。那男子瞧着像是翰林院的新员?旁边那位应是他的夫人吧,竟特意来宫门口接下朝,想来是新婚燕尔,感情真好。”
  “怎么,思渊认识?”
  逢辰的目光落在苏锦绣和易如栩相携相依的身影上,怒意瞬间勃发。
  躲了他半个月,果然是在和死男人卿卿我我。
  一大早的就追到宫门口来接,就这般相思煎熬,急不可耐?
  怎么从没见过她来接自己下朝?
  “阿姐。”
  苏锦绣正低头对易如栩说着“多谢”,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阿姐”,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头。
  然而,奔涌的情绪瞬间凝固。那声“阿姐”并非唤她,逢辰正含笑望着身旁同策马的同僚。
  那同僚面容姣好,眉宇间自带英气,身姿却窈窕,显然是位女官。
  苏锦绣怔怔地望着越走越近的两人,他们的对话也清晰地传入耳中。
  “阿姐,”逢辰对那女官说,“我院中新到了一批李成的山水、崔白的雀鸟,邀您过去鉴赏。”
  被称作“阿姐”的女官笑着推了他肩膀一下:“上次你送我的那些黄筌的花鸟图,我都还没品鉴完呢,怎又破费?”
  “阿姐欢喜,万金不换。”
  逢辰的声音带着苏锦绣从未听过的温和:“那些你尽可拿去,不够我再给你寻。”
  两人笑语晏晏,并辔而过。逢辰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路边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苏锦绣僵在原地,傻了很久。
  若是只看见他和别的女人笑谈,她还能镇定,毕竟她早已告诉自己要放下。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叫别人阿姐?
  那个称呼,曾是她独有的。在绣巷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衣食无着,是她一针一线绣出绣品换了钱,给他买吃的、添衣裳,那时候他就总跟在她身后叫阿姐。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
  如今他入仕了,有了权势,有了能在官场上帮衬他的阿姐,自然就不需要她这个只会绣东西的阿姐了。
  苏锦绣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易如栩还在身边,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易如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开口转移话题:“牙人昨日说薄尉巷的宅子有好几处,你可有看中的?想要多大的,三进院落可好?你又预算多少?我们先心里有个数。”
  苏锦绣猛地回过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顺着他的话头问:“哦……好。枕书院那种够我们住了吧?预算……预算就按之前说的五百两来?”
  第49章 没招了 哭问花间客,为何她不赏?……
  逢辰与石韫玉并辔而行, 本已近逢府,马蹄却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朝着更远的鸡鸣寺而去。石板路上偶有行人慌忙避让,他却浑然不觉, 只一味地催马前行。
  “喂, 思渊!”石韫玉见他脸色阴沉, 周身寒气逼人, 终于按捺不住,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的马腹, “你发什么疯?再往前走, 可就到城外了。”
  逢辰勒住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声音沙哑:“没什么。”
  石韫玉何等通透, 早已看出他心绪不宁,她似笑非笑地试探:“前几日是谁说, 不肯认我这个远房表姐, 怕我沾了你的光?怎么方才阿姐叫得这般亲热?”
  逢辰的目光飘向远方, 语气敷衍:“表姐就是表姐,血缘摆在那儿,有什么好认不认的。”
  “哟,这话说的。”石韫玉笑出声,“你当我是瞎子?方才在御街, 你那眼神都快黏在人家夫人身上了。不是我说你, 那女子虽生得水灵, 可这抢同僚夫人的事,可做不得。”
  “她不是他夫人!”
  “哦?不是夫人啊。”石韫玉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就好办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把她抢上马来,省得你在这里心烦意乱,还给我甩脸子。”
  话音未落,她便调转马头,朝着御街的方向纵马奔去。
  “石韫玉!你回来!”逢辰大惊失色,连忙拍马追赶。
  可石韫玉自幼骑射,纵马之术竟比他还要精湛几分,不过片刻,身影便化作一道残影,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望着石韫玉远去的方向,又想起那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心头又急又乱,只得加鞭紧随其后。
  起初,逢辰只是怕石韫玉行事莽撞吓到他的巧巧,才急忙拍马追赶。
  可一路策马狂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心中的焦躁与怒意渐渐平息,随后被一种更狂热的念头取代。
  再碰面,直接把她提上马,然后把她关在逢府,再也不许她见那些死男人。
  凭什么他要在逢府备受煎熬,而她却能在外与别的男人言笑晏晏,潇洒自在?
  然而,当两人风风火火赶回御街时,却只剩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因为此时的苏锦绣正和易如栩,正在薄尉巷围着田婆子,指着两套相邻的宅院讨价还价。
  “田婆婆,这套枕书园要价五百两,隔壁的听松院也是五百两。”苏锦绣笑容温婉,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两套一起买,算六百两,如何?”
  田婆子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方才见这姑娘时,看她仪容温婉,举止娴雅,便料定是个面皮薄、不善计较的软性子,心中早已盘算起要将这两套院子的价钱抬上一抬,多赚些养老钱。怎料这姑娘一开口,便是如此釜底抽薪的价码,直教人措手不及。
  “姑娘你这哪是讲价,简直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煮着吃啊!这两套院子光地价就不止六百两,你这价原主顾连本钱都回不了!”
  苏锦绣却不慌不忙,拉着田婆子走到院墙边,指着墙角的青苔和院中的老槐树,一本正经地分析:“田婆婆您看,这墙根都长青苔了,说明排水不好,下雨肯定积水,得重新返修,这又是一笔银子。还有这棵老槐树,枝桠都快伸到房顶上了,万一刮大风断了砸坏房子,那损失可就大了,我不得找人修剪?”
  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再说了,我一次性买两套,总得给个团购价吧?您想想,这两套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我这一买,您立马到手六百两现银,多省心?要是再等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这么爽快的买主呢。”
  田婆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团购价”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她句句在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她挠了挠头,苦着脸说:“六百两实在太少,最少得九百两,少一分都不行!”
  “七百两。”苏锦绣寸步不让,“我还可以给您介绍生意,我认识不少像我一样想在京中置业的朋友,到时候都介绍给您,保准您客源不断。”
  易如栩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憋笑。
  田婆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八百两!不能再少了!这已经是我的底价了!”
  苏锦绣假装沉吟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成交!”
  田婆子握着她的手,还在心疼地念叨:“我这真是亏大了,遇到你这么个会算计的姑娘,算我倒霉。”
  两人欣然画押,待一应手续办妥,终于捧回了那两张珍贵的地契。一同立于这毗连的宅院门前,望着薄尉巷上车水马龙、较之绣巷远为繁华的景象,俱是发自肺腑地展颜而笑。
  “巧娘,真未料你竟有此等议价之能!”易如栩由衷叹服,“一开口便省下二百两,这笔银钱足以支撑我们许久生计了。”
  苏锦绣莞尔,旋即又蹙起眉尖:“对了如栩哥,稍后往顺天府税课司交款需用现银,你手头若是紧,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