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鲜血淋漓,血滴落在她的脚边,我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那条伤口正在缓慢愈合,长出新肉,留下浅淡痕迹。
  夫妻救人的故事,长落人闭口不谈的女儿,疯女人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的存在。
  凶手就是她。
  不可能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玄秘的存在,是老人口中的冤魂恶鬼,还是疯女人话中的神。
  她抓着染血的斧头向我走来:偃都的官,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仓皇后退,匆忙告诉她:你有任何冤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一人杀了百人是罪大恶极。她说,一百个人杀了一个人呢?
  滚出长落。她不愿意与我多说,绕过我离开,逃出去的人没有告诉你吗?不要来。
  她口中逃出去的人是我在偃都的同僚,这里的血案闹到偃都,他自告奋勇前来查案,半个月后却精神恍惚地回来,告诉我不要管长落的案子。
  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很多年前,有人前往偃都报官,说长落有人囚禁虐待活人,官员渎职,不过被偃都的几名官员压下。
  她走了,我不敢拦她。
  长落因为接二连三的血案,能跑得都跑了,跑不出去或是不敢跑的,闭门不出,此刻更是安静得像座死城,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直到我看不见她的背影,过了很久,才渐渐听见人声,有人悄悄打开门窗,探出头观望,看见我脚下的血色,又白着脸退了回去。
  死者的友人很快赶来,跪在血泊中嚎啕大哭,恐慌又悲切。
  我听见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喝了两碗血而已。
  我再向长落的人打听消失的女儿的事,这次他们没了瞒着我的理由。
  他们说她是恶鬼,是邪魔,为了残害人命而来,长落的人不死完,她是不会停手的,求我回去偃都,请来援兵。
  我问他们是不是逼迫她放血救人,他们只说这是恶鬼设下的圈套,引人进入,再收取人命。
  他们跪在我的脚边,说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我问他们知不知道人在哪里。
  有人说她死在桑山,如今化作恶鬼,应该还是在桑山。
  我进山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三日后,我再次见到她,长落寂静无声,惨叫声响起,我匆匆赶过去,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她换了身黑衣,垂眸俯视着血泊中已经没了动静的人。
  看见我,她扔了手中的刀,抹去脸上的鲜血:你没有走。
  我知道你有很多冤屈,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但是你
  她抓起地上的死者,朝我砸来,我匆忙接住尸体,她朝我走来,抓住我的头发,我脑袋不知道磕在了哪里,只听见了一句碍事,便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长落死了近百人。
  醒过来后,疯女人告诉我,恶鬼离开之前说了,只要该死的人死了,她就放过长落了。
  她笑着告诉我,说有人带领大家处死了那些罪人,并将他们的尸体供奉到了桑山下,以此请求恶鬼放过长落。
  我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有罪了。
  疯女人说:本来就是有罪的,大家都有罪。
  我有些着急,说我调查过了,她本来就不会杀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她只杀那些逼她放血的,她父亲娶的续弦和儿媳孙儿都好好离开长落了,你们只要离开长落就好了。
  疯女人说:不是这样的,最开始,她只杀那些杀死她娘的凶手,然后杀逼她放了很多次血的人......然后是喝了血的,那些逃出去的,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桑山在帮她,桑山想要用我们消弭她的怨气。她笑着说,我们逃不出去的。万一,她下一次要杀的就是我们呢?
  疯女人哈哈笑着,泪水却不断涌出落下,死死盯着我:我恨这里所有人,我恨他们为什么将长落置于这样的境地,可是......我也喝过血,她的血,只要一滴便可救命,我快死的时候,有人施舍我了一滴,只那么一滴,混入水中喝下,什么伤什么痛苦都消失了。
  一滴就能救命,那会不会一碗可以延年益寿?她唇角颤抖,一直喝下去,是不是就能长生不死?人们或许不用再惧怕生老病死,当年的人......可怜她也好,怜悯她也好,又或许是无能为力,但没有人会救她的。换成你呢,官人?你会放她离开吗?
  我头晕目眩,好似还没清醒过来,推开她,伏趴在床头,干呕出声。
  疯女人再次笑着跑开: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走出门外,长落经历过一场厮杀,血腥味阵阵扑鼻,巫医从这家出来,又匆匆被请去另一家。
  我再次进入桑山,在山腰处找到了她。
  她坐在石头上,面色平淡,眺望着山下的长落,树叶无风飘动,落了我满身。
  她转过头来说:桑山不欢迎你。
  我继续往前,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
  古人说山有灵,被山中灵庇护的,又怎么会是恶鬼。
  我顺势跪在她面前,不敢将她称之为鬼,斟酌许久: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她拂下落在她肩上的树叶:我没有抬手。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不敢确定她这是愿意放过长落的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古人说山有灵,阁下被桑山灵庇护,大仇得报
  桑山的灵。她打断我,并不让我复仇。
  我愕然抬头。
  她冷冷瞧着我:祂要我庇护长落众人,过往种种,皆视作成神的考验。
  祂予我血有神力,却又不给我自保之力,让我尝过温情,又遭受亲人囚禁折磨,所谓尝尽人情冷暖,惨绝人寰,痛不欲生后才于绝境中成神,才赋予我力量。她看着我,可疼就是疼,苦就是苦,种种磨难,我都是一点点捱过来的,一句考验,消弭不了。
  我在牢笼中日夜祈求,求来的不是神灵,是我的母亲。
  第106章 桑山无灵
  她提起母亲时,神色终于变得有些激动。
  我想起疯女人说的,长落的人杀了她的母亲。
  或许是救她离开途中被人追上,母女俱亡,可是
  长落的人为什么会杀她?他们分明那么在乎她的血。
  牢笼里的日子暗无天日,漫长难熬,活着不如死了。她说,我一直盼望我的父兄能忆起血脉亲情,放我离开,可是血脉这种东西,在那家人中,似乎只困住了我娘。她想救我,却又不敢违抗丈夫,也抵不住另一个孩子苦苦哀求。
  她给我送药,摸着我的伤口哭泣,我求她放我出去,她只能说对不起。
  她偏过头去,再次望向长落的方向,可是她还是来救我了。
  可惜还没跑出长落,便被人发现,她带着我上了桑山。她说宁可死了,也不要再回去任人鱼肉,我跳下山崖,她......她忽然轻轻嗤笑了一声,她放心不下另一个孩子,被长落的人抓回去,不过等着她的只有一群癫狂的疯子。
  他们找不到我的尸骨。她注视着长落,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影离开长落,缓缓笑了笑,有人说,生下我的人,身上流淌的鲜血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力量。
  ......
  我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可能,我想,若是她母亲的血里有这样的作用,那她的父亲又怎么敢说自己没有,还有与她一母同胞,龙凤双生的哥哥。
  愤怒的疯子是没有理智的。她说,丈夫第一个拿刀割破她的手,第一口血被喂进摔破了膝盖的儿子的口中,更多的人涌过去......
  别说了!我制止她,听不下去,别说了。
  她转过头来,视线落在我身上,又缓缓移至我的膝盖:我的尸骨,就你膝下。
  我惊慌退开,惊恐瞧着那片平平无奇的土地,连个土包都没有,我根本无法知道那下面埋藏着尸骨。
  她似乎被我害怕的模样取悦,轻笑出声:桑山的灵在山崖下找到我,将我埋葬在这里,我的灵魂眺望长落,得知母亲尸骨无存,痛苦之中,祂为我重塑肉身......
  她停顿了片刻:让我托生于凡人腹中,想我断情绝爱,又要我大爱无私,要我成神之后忘记凡尘,从此众生平等......原来神仙,也会痴人说梦。祂急于摆脱桑山的束缚,急切想要造一个新的神出来为替代之物,然后自此潇洒自由,想走便走,想回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