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可是桑昭只是平静直视他的双眸,再一次告诉他:你病了。
  若是你爹和讨要你娘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为保身家性命,或是因为爱而不得,你会心软吗?桑昭道,你会心疼他们的苦衷吗?
  他们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自私虚伪的他出声反驳,抬眸之间,话音骤然卡在喉咙里,愤懑的视线触及人群里或是胆怯或是憎恶怨恨的目光,喉咙微涩,剩下的话倒是没脸再说出口,颓然低笑一声,是啊......恶就是恶,何必为恶找什么借口。
  可是他仍旧有些不甘心地为自己辩驳,为善时人人都踩我一脚,欺我辱我,我的命毫不值钱,反而为恶时,人人惧我怕我,手握权力,才算有了保全自己之力,即便如此,我的选择也是错了吗?
  既然你觉得为恶更好。桑昭道,那你为恶就行了,作恶人就作恶人, 有人选择怨你恨你,他们的选择,也没错。
  她循着苏良年的视线往人群中望去,这些几乎听完了她与苏良年所有谈话的人,未有一人苏良年自述的苦衷而动容,有人神色依旧麻木空洞,保持沉默;有人双拳紧握,压抑着不敢释放的恨意;有人面色苍白,仓皇避开桑昭和苏良年的视线。
  看来。桑昭的声音有些轻,你的苦衷并不足以让人放下对你的怨恨。
  她的刀握在手里,对上了苏良年另一侧未受伤的肩膀。
  苏良年沉默片刻,扯下腰间的玉牌,抬手扔给最近的打手:找赵叔,让他放人。
  打手手忙脚乱地接住玉牌,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但苏府基本都是苏良年自己的人,对方虽然对现在的局面震惊且不解,但苏良年已经是这般模样,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牌,抬脚就往前跑。
  你们,也可以离开了。
  桑昭牵着轻纱走在苏良年前面,穿过人群时,立在私牢外的人只是颇为慌乱地为他们让出道路,依旧未曾逃离。
  桑昭脚步一顿,偏头随意道:信不信,随你们。
  他牵着苏良年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灯笼稀少颇为幽暗的道路,一时想不起来时是哪条道路,又后退两步,将苏良年往前一推,让他走在前面。
  桑昭和苏良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暗的灯光里,打手们意识到风雨已至,没有多加犹豫,先其他人一步跑走。
  私牢门前倏然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有人缓缓抬起眼,在朦胧的视线中与同伴对上视线,直到稚嫩童声缓缓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可以走了吗?
  有人身形一僵,幽暗之中,第一个人沉默着扶着墙缓缓离开,脚步踉跄,压抑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入众人耳中。
  陆陆续续有人跟随前者的步伐,或独自支撑,或相互搀扶,茫然地踏入幽暗之中。
  桑昭和苏良年还未回到苏良年待客的屋子,整个苏府已经明显混乱起来,仆从乱跑,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有人匆匆奔入夜色之中。
  桑昭偏头打量着敞开的房门:今天没有客人。
  是。苏良年回应她,今日宫中设宴,敢来我这儿的不基本都去一睹你的风采了吗?哈也就那两个蠢货急匆匆地过来,把别有目的四个字写在脸上。我自然不能接待他们。
  人群慌乱奔跑,有人哭着离开,不忘小心避开苏良年和桑昭所在道路。
  桑昭环视了一路,并未发现什么藏在暗处的士兵和守卫:不是说,守卫森严?
  苏良年望着慌乱奔逃的人群,笑道:外面的人有什么好防的,只要守好里面的货物就行了。
  二人自此一路无言,停在门口时,在屋里大声质问裴如芥的赵叔一转头,立即焦急地奔过来,见着苏良年肩膀上的血色,顿时失了方寸,几乎要晕过去:郎主
  赵叔。
  苏良年透着虚弱的嗓音打断他,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不用再陪我了,你也走吧。
  郎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
  他话音未落,桑昭已经一把将苏良年推进了房间。
  轻纱依旧飘荡,裴如玠已经到了门口,伸手将赵叔拦在门外,角落里那些仆从已经不见身影,也并不见什么桑十五的身影。
  桑昭与苏良年面对面而立:话说完了?
  苏良年笑:你讨厌我吗?
  他顿了顿,又换了问题:知道了这些,你讨厌上京吗?
  桑昭似乎没有回答他的打算,苏良年撑着身子将灯架上的蜡烛取下,任由滚烫的蜡油滴落在手上,垂泪而笑:我能为自己选择一次死法吗?
  桑昭不语,几步过去,伴随着赵叔惊恐的叫喊声,匕首被狠力送进苏良年的心口。
  第58章 苏府之火
  苏良年的背脊狠狠撞上灯架,然后倒地,桑昭顺势握住他手中的蜡烛,将其抢夺过来,膝盖压上他的腹部。
  话说完了。
  她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苏良年立即涌出一口鲜血,艰难地望了眼门口涕泪横流却被裴如玠死死拦住的赵叔,依旧扯着嘴角笑开,死死盯着桑昭的双眼:你就是神。
  苏良年虚弱抬手握住桑昭的手腕:你讨厌上京吗?我希望,能有一场火,将这上京,烧得一干二净为此,我愿意
  你没有什么能给我的。
  桑昭挣脱他的手腕,抽出匕首扔开,起身举着蜡烛注视着他,我做不了你的生意。
  苏良年徒劳地张了张嘴,话未出口,桑昭已经转身离去,轻纱摇曳,她的身影逐渐模糊。
  屋外人影变得稀少,奔向各个出口时,只来得及向桑昭匆匆投来一眼。
  有苏良年的腰牌和赵叔的命令,苏府里的守卫仆从早已跟着人群逃离,生怕再引起哪位贵人或是桑昭的注意。
  屋里的苏良年早已没了动静,被裴如玠控制住的赵叔歇斯底里之后,颤颤巍巍朝着桑昭跪下:贵人,贵人我知道今日一切都是报应,我求你,求你让我陪郎主最后一程,求你容我同郎主一路走。
  苏府依旧灯火通明,桑昭立在门前,蜡油不断从倾斜着的蜡烛上滴落,她仰着头观望檐下各式各样的灯笼,忽然抬手,燃烧的蜡烛被她抛入房中,瞬间点燃轻纱。
  她微微低头,俯视涕泪横流的赵叔:这样,你也要去吗?
  赵叔抹了把眼泪,立即撑着地起身,绕过不再拦他的裴如玠,跌跌撞撞奔进房中,急切寻找苏良年的身影,只扑过去将人一把抱住,瘫坐于地,搂在怀里痛哭。
  走吧。
  桑昭看了眼火势,带着裴如玠大步离开。
  门口的守卫不知所踪,裴如玠找到马车,等桑昭上马,缓缓驾车离开。
  青明巷人烟稀少,有人看见火光,匆匆跑出,于昏暗街道之上注视着苏府,却未曾慌乱喊叫,反而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更远之处的人瞥见火光,匆匆报官,才有官兵赶过去。
  桑昭的马车没走多远,被从暗处涌出的男男女女拦住了去路,桑昭打开轩窗露出半张脸,这些人已齐刷刷跪下,额头触地,一女郎的声音自夜色中响起,嗓音颤颤,哭腔明显:多谢女郎再造之恩,若有幸再见,必以性命相报。
  不等桑昭说话,他们又匆匆起身,重新隐于黑暗之中,为桑昭留出道路,裴如玠等了片刻,见桑昭始终没有出声,便只好缓慢驾车离开。
  桑昭合上轩窗,垂眸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不知想了些什么。
  马车穿过纷纷出门观望冲天火光的人群,跟在其他马车后面,与前去救火的官兵擦肩而过时也并不显眼。
  停在忠义侯府门前时,林长命依旧等在门外,见马车停下,桑昭下车,立即小跑上前,将桑昭迎进府,立即让人关了大门,将那些似有似无的喧嚣声隔绝在门外。
  林长命打量着桑昭,见未曾受伤才缓缓松了口气:今夜实在不太平,女郎受惊了,可要用些热汤糖水?
  不用了。
  桑昭摇头,你去休息吧老林,明天记得给卫鹤写信。
  正要和女郎说这事儿呢。林长命笑眯眯地应了声,凑近桑昭两步,笑道,女郎没来上京之前,侯爷送来的信里已经写过了,侯爷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何事,卫氏都会追随女郎,这都是卫氏的荣幸。
  桑昭脚步一顿,林长命又低声补充:侯爷还说了,女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要把上京给掀了,让我们也不准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