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过血债血偿、杀人偿命。这笔债,他孟知彰记下了。
  松柏扎根地下,树冠向上伸展。根系越深,树身越高越稳固。除了撑起梦想、享受阔朗天地,也能荫蔽自己想保护的人,更能护及更多身边之百姓。
  新松恨不高千尺。这条路,很长。这条路上,很孤独。
  孟知彰想成为这样一株树。
  他坚信,自己能长成这样一株树。
  柴门紧闭。
  孟知彰掸了掸这一路灰尘,像往常回家一般抬手去推门。
  不知何时起,家,对孟知彰而言,成了一个住所。只是一个住所。
  仅此而已。
  母亲去后,这个家中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每次回家,门后的一切都是凉冰冰的,没有温度。
  静,安静,肃静。
  门内不再有自己思念的人,更没有人等待自己归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落寞后,门外人也不再心存期待,更习惯了不去期待。
  “吱嘎——”一如往常,柴门一推便开。
  一个人生活,出门时家里是什么样子,归来后,还会是什么样子。孟知彰早就习以为常。可推开门,眼前景象让孟知彰一时恍惚。
  骨节分明的手,滞在柴门上,半日都忘记收回。
  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庭院,此时满满当当摆着各式架子,恨不能占据着家中能照到阳光的所有地方,高矮不一,晾晒着白色粉状物。
  他眉心动了下,将柴门在身后关上,小心翼翼穿过一个个木架子、圆簸箕,朝着有声响的灶房走去。
  灶上白色雾气翻滚,隐出一个单薄身影,正在那忙得热火朝天。
  孟知彰心中一震,像被什么东西撞到。
  他阔步走向那个身影。
  灶下火软,干柴正“哔哔啵啵”细响;灶上米香,似要拂掉归家之人的疲累。
  白色水汽散去,阳光冲破云层,一张笑盈盈的脸在水雾中浮出来,眼神明亮:
  “回来了?先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吃饭!”
  一声招呼,像是隔着时空穿过来,等了许久。
  孟知彰怔住,握着招文袋的手下意识攥紧,半日喉咙中方应了声:
  “好。”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今后他可以不再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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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招文袋
  招文袋,又称昭文袋、照袋、引袋。宋代士大夫以及读书人穿搭的标配。
  宋明时期,招文袋多为横向方形,大小不一,包上有盖有背带,用襻扣固定,可以斜挎在肩上。类似我们现在的斜挎包。
  明·陈继儒《眉公记》:“从三四苍头,携照袋,贮笔砚、韵略、刀子、笺纸并小乐器之类。照袋,以鸟皮为之,四方,有盖并攀,五代士人多用之。”
  《西游记》《水浒传》等小说中也多次出现。
  《西游记》第九三回:“ 三藏却穿了袈裟, 行者拿了引袋同去。”
  《西游记》第九六回:“他将通关文牒的引袋儿掛在胸前。”
  《水浒传》第二十回:“ 宋江把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
  古画中也很常见,如南宋·方椿年《仙人过海图》现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网上搜图看看。
  第13章 菜园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庄聿白放下筷子,伸手往脸上擦。
  几日不见,眼前这书生看自己的眼神,很让他摸不着头脑。虽说自己没交代身世,那是原主的记忆所剩无已,不能怪自己不坦诚。
  不过你这探究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这菜很不错。”孟知彰又夹了一筷,“软滑香嫩,从未吃过。”
  孟知彰对吃的不甚讲究,也鲜少夸赞一道菜。主要是除了基本的衣食所需,家中日常银钱全部用于读书,口腹之欲从来都是最无需考虑的。
  但他今日对盘中这金灿灿食物,很感兴趣,甚至夹起了第三筷。孟知彰向来克制自持,等他意识过来,第五筷已经放入口中。
  这很不寻常。
  “这是面筋。家中还有很多,你若是喜欢,明日再做些。”庄聿白对这份赞赏很是满意。
  “面筋?”孟知彰眸色一亮,“回来时遇到云兄,交谈中对面筋赞不绝口,说云先生也很喜欢,让我向你道谢。”
  “云先生?山中的那位云先生么?”庄聿白没想到孟知彰也认识那位财主。不对想想也对,连货郎都认得孟书郎,与住在附近的财主相识,也合情合理。
  孟知彰抬眸看下眼前人:“是。云先生是住在山中。”又补充道:“以及云先生很少夸赞什么。你这面筋果然不错。一个月内本钱翻十倍,不成问题。”
  “对我这么有信心?”话虽是反问,庄聿白嘴角早压不住,露出一排贝齿,碎玉般莹润。
  或许没见过这样柔和的笑容,孟知彰忙移开视线:“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名字也想不起来?”
  ……
  贝齿缓缓收了回去,待口中食物慢慢咽下去,方故作轻松回道:
  “没关系。你不用可怜我!”
  餐桌上阳光凉下来,将碗碟间的热闹氛围全僵住,只剩食物轻轻咀嚼的声音。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去圆。庄聿白不擅长撒谎,此刻他非常担心对方再突然“关心”下自己的身世。他决定以攻为守,先下手为强:“你饭后忙么?我可能要劳烦你帮个小忙。”
  “今日无事。”
  孟知彰也不清楚怎么就问出刚才的问题,或许急于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失忆。但若一人被全族祭河,想来他脸上的笑容早不会这么干净纯粹。
  死里逃生,是上苍有好生之德;
  醒来失忆,是造物主怀悲悯之心。
  对当事人而言,有些事只有忘记,才能攒够活下去的勇气吧。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孟知彰也不去过多纠结。
  饭后,庄聿白带孟知彰参观他的“生产线”。
  他抓起一把淡橘色虾片坯片,“哗啦啦”,听声音还欠些火候,必得晒干晒透才好。再等一夜,明天太阳出来再照上半刻钟就差不多了。
  孟知彰被带到院北空地时,眸底又起了些波澜。自己才离家几天,竟多出来一片横平竖直的菜园。
  “这里种两垄菘菜,这里栽一片芹菜,那一片芜菁也种些。”
  庄聿白向土地主人展示着自己规划的菜园,眼底闪着光,好像满园青菜已从地下满溢出来,关也关不住。
  被展示的人也尽力跟上节奏:“那一堆是柴草么?”
  “是肥堆。这片空地应该荒了有些年头,土层不够,若想种菜需要好好施些肥。”
  “你,懂得田地管理?”
  孟知彰眼神不动声色地在对方身上擦过去,晚霞正漫天汇聚。
  “……也算不上。”庄聿白稍稍收敛了下方才不小心露出的兴奋,忙又找补道,“残留了一些这方面的记忆。”
  乡野长大,孟知彰自是知道堆肥的,一般都是肥材汇集后破土堆积,静置大几个月时间慢慢发酵腐熟,哪见过这般细细高高立在风口的肥堆。
  听闻肥堆不仅要保持这个高度,四天后还要开始翻转且隔天一翻,孟知彰坚毅的眉梢暗不可察地挑了挑。
  当得知第18天堆肥就可以施到田间时,孟知彰终于没忍住:“确定是18天,不是180天?”
  庄聿白拍着胸脯打包票:“18天千真万确。这个,我是专业的。孟兄就擎好吧。”
  “好。”
  孟知彰从不轻信于人,不知为何他却愿意相信眼前人的话,哪怕是有悖于自己过往认知的事情。
  从面筋到菜地再到堆肥,眼前人就像一个跳跃的火苗,带着霞光,一点点照亮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家。
  一把稍旧的锄头递到孟知彰手中。翻地。菜园施肥前要深翻一次,增强疏松性、透气性,改善墒情。
  铁锄陷入大地,带出略显枯黄的泥土,不时夹着碎石。
  孟知彰外衫脱去,只留短打长裤,布帛腰间一系,越发腿长肩阔。
  锄头有节奏地在空中和地面划着弧线。持锄人弓身翻地间,腰身在稍显单薄的衣衫中紧绷、鼓胀。
  站在一旁“监工”的庄聿白心中不禁惊呼。这身段放到现代,活脱脱内娱顶流男模。真是生不逢时,若孟知彰跟着自己回去,单单靠脸也能混得风声水起。
  瞧这粗硕的大长腿!瞧这宽阔微凹的胸肌!瞧着……额,胸前溻湿一块……
  白色衫子贴在身上,从中透出两片湿红肤色,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顶流男模”忽然停了下来,直起身对庄聿白招招手,口中还说着什么。
  “什么?”庄聿白依稀听见“琥珀”二字。
  “可否帮我取一盏水?”孟知彰从腰间扯过巾帕,擦了擦额头和脖领渗出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