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于是先将徐公子搁置不提,却是定下个规程,便是要“确保子嗣”。
  如今恰好有个刘清纨在府上,一门心思地钟情于孙儿。家世门楣也是刚刚好,既够得上给宇文家的世子做妾,想来也能允了宇文府上宦家大族的诸般要求——例如先予生子,留子不去母,只需将其子归于日后入门的嫡妻……等等看起来较为苛刻的要求。
  冯太夫人想着背后这些迂曲萦纡,心中好生痛惜与恼怒。
  痛惜没有依从自己本心,早一些替孙儿操持婚事;
  恼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徐晚庭,竟将个好好的少年才俊、前途大好的俊髦帅将给贻害到这般悖乱狼藉。
  自己那孙儿,明明是京中诸多高门仕宦眼中的最佳良配,却要落得个在婚姻之事上还需步步为营的境地。
  便着实恨上了那个漂亮小郎君,把先前自己还曾对她那般惊叹喜爱过的种种,全数忘了个干净,恨不得能随了自己心迹,将那个惑人媚人的“男色”赶出府去。
  此刻坐在韬晦堂上面对孙儿,冯太夫人费了好大气力才忍住了自己对那徐公子的满腹怨怼,只娓娓叙讲刘清纨之事。听大丫头璞玉提醒,方又将那番由“侍读婢”到正妻就位后的媵妾补礼改籍等规程,细细说了一遍。
  哪知那沉静稳当的孙儿平心定气地听完自己那番言语后,只沉吟了一息,便干干脆脆地开口道:
  “祖母,父亲,贽儿恕不能从命。我对清纨姑娘无意,莫要误了她终身之事。”
  言讫起身,立在堂前对二老躬身行礼。堂外秋蝉嘶鸣,一阵阵聒噪之声如同裂帛,将堂中人的心绪也一层层撕裂开去。
  冯太夫人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意,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抖将起来,忍不住“啪”的一声将茶盏磕于案上,颤声道:
  “你说这话,可有考虑宇文家的香火?你对清纨丫头无意,又怎知会误了她终身之事?你可知,那夜你与你那伴读在栖羽阁书房内相携相拥地写字时,清纨丫头正好去你青梧院送夜宵点心,站那处看得真真儿的,就便是那般,人家也对你死心塌地、毫无二话……”
  只听镇国公爷宇文璧一声闷咳,诧异问道:“贽儿与那伴读相携相拥地写字……是何意?”
  冯太夫人老泪欲流,红了眼圈,道:
  “国公爷,你那万不失一、从无差池的好大儿,怕是要行差踏错在这一步了……”
  竟是带着些泣声将自己在火玉湖上的所见、府中下人的传言、甚至异香园中的绿腰之约,堪堪说了一遍,听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宇文国公爷一双眇目也似瞪出了些火光来。
  宇文贽此刻方知,香师绿腰昨夜的那般骇异举动,竟是来自于祖母授意,一时间也是好生叵耐,只觉得情何以堪,禁不住低声喃喃道:“祖母,您……荒唐啊!”
  声音虽低,却听一声碎瓷砸地的脆响紧接着响起。
  只见宇文璧怒不可遏地狠狠摔了手中茶盏,低喝道:“放肆逆子,何人荒唐?吾竟不知,你倒是养出如许淫靡之习来!你可知‘渎乱人伦,禽兽不若’之理?你又可知‘男淫男,竭其精,必夭寿’之训?你这般邪狎之举,焉能对己身?对高堂?对宗祧?”
  听父亲说出这样一番铿然之言,宇文贽霎时陷入如自己昨夜所做荒唐噩梦般的愧罪之感,胸中悚然巨震,跨前一步,“嗵”的一声便杵跪在地,将冯太夫人心疼得发出一声惊叫来。
  老太太霎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忙不顾前后矛盾地替孙儿分辩道:
  “吾儿实在言重了,也莫要就下这般谳论……我老太婆言过其实也是有的,贽儿远未如你话里说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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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啥事扛得过上纲上线?
  世子爷的浓情,能置于何处?
  第63章 迎佛法会
  徐菀音主仆三人又一次走进徐家田庄院门时, 已是数日之后。
  先一步踏入的若兮,从院门内传出吱哇乱叫之声,兴奋莫名, 唤道:“我的天啊, 公子、柳妈妈, 快来看, 这还是原先那个田庄么?”
  原先守庄子的林大自然是换了人, 新换的杨管事帮忙套好马车,开始搬抬那马车上林林总总的物事,一边微笑着给徐菀音介绍田庄情况。
  徐菀音一路走入, 一路见得诸般变化。只见庄门前原本裂了不少缝隙的青石阶, 如今全换了平整的太湖石。杨管事一迭声地介绍, 道阶旁两株垂丝海棠是新移栽的,待来年春日里, 必能看那绯云堆叠,落英满径。
  又见东西两进厢房,屋檐上全换了新瓦,漆作深青,檐下悬了铜铃,风过时清音泠泠,衬得院落愈发幽静。
  正屋的雕花隔扇门上,重新裱了云纹蝉翼纱, 屋内一应陈设皆换了紫檀木的家具。杨管事一壁忙碌个不停,搬上搬下, 一壁止不住地说话指引,原来这庄内上上下下,诸种修葺, 皆是经由他手,自是熟悉又骄傲。
  竟连后院那口原已荒废的泉眼,也被掘深拓宽,引了活水流出,又在四周砌了青玉石栏杆,于泉边搭了座竹制凉亭。一眼便见亭柱上刻的那行字写着“莫听穿林打叶声”,字迹甚是熟悉,又听杨管事说起来,才知竟是宇文世子所写。
  再到偏院,原先被那林大做了个堆放农具的杂物间,徐菀音几乎未曾走到那处,却看如今已被改为了书房。踏步入内,一眼觉得熟悉,想起来其间陈设格局竟和宇文世子的书房相似。亦是在北墙架了一整排黄花梨书架,杨管事笑道,送书过来之人说,每一本都是世子亲选。
  与柳妈妈一道布置完厢房的若兮忍不住跑过来说道:“公子可知,这田庄大变样的背后,每一样都是世子爷的安排啊……”
  原来她和柳妈妈随着名粗使仆役一番归置,那仆役手脚不闲,嘴也不曾闲着,嘀嘀咕咕小声小气地将这田庄内,哪一处如何改建的、哪一处如何修葺的,竟是比那杨管事还要细致地说了一遍。却是几句话里便带了句“世子爷说了”,说到后来,便连若兮也会代他说出那句“世子爷说了”。
  徐菀音坐在那书房内,看着临窗的大案上摆放的墨、砚、镇纸,样样俱是温润,和栖羽阁书房里那些使惯了的文房诸宝,一色一样。
  禁不住便有些茫然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宇文世子。
  那日夜里,她与柳妈妈与若兮商定,次日便要外出寻赁个院子,好搬出宇文府。那柳妈妈是个擅于此道的,却一连好几日在外打听,始终未得起色。
  徐菀音的课业却是随了太学馆,与一批生熟面孔在一处,日日就学,倒是也腾不出时间琢磨旁的。更不敢也不愿去过问,为何宇文少主竟没与自己一处就学。
  她偶尔还被如意馆画院拎请过去。
  那如意馆行走赵翼赵大人经过了上回那一遭,知道伴读徐晚庭公子背后是有些臂膀的。不仅镇国公府世子深夜亲自来宫里寻人,好似太子那头也有意无意地探过这位公子讯息,更有些靡色传闻似有似无地飘着。却哪里还敢怠慢?
  忙替徐伴读正经设了画案在堂,各色画具一应俱全,凡有画技交流、或不过分赶工的画像任务,便恭恭敬敬派人来请了小郎君过去。
  徐菀音便是如此,整日里在外,竟是比上值之人还要忙碌,天天要忙到夜里才回栖羽阁。
  镇国公府上却是静悄悄一片。派至栖羽阁的几名丫头仍是不声不响地做着本就不多的活。门房管事等,先前还时不时过来笑谈两句、通个院内讯息,如今也不见过来了。
  柳妈妈自然知道,这是镇国公府上默默地在下逐客令了。便自觉地加紧在外找地方。
  终于被个房牙子带到徐家田庄,说了句“物归原主”,便将门锁带房田诸契统统交了给她。
  柳妈妈确乎经过事的,却也因了此事感念不已。因见田庄大变了模样,活脱脱被整葺得如同一所正经门户一般,就便是这徐晚庭徐公子接了任命就了官职,能得自立个门户,坐拥这么一所院房,也足有脸面了。
  不仅如此,那背后之人还给配了管事和田庄仆役。
  明眼见得,此非一日之功,想来那人早就有意做此一事,只不知乃是从何时开始。
  柳妈妈却是精黠,并未将这些告诉徐菀音,只说找回了自家院子。
  也是一心指望自家小姐与那人能得生分一些便是一些。
  哪知还是被下人多嘴说出了那人名号。
  就便是无人多嘴,徐菀音又何尝看不出,这田庄院里屋里,处处皆有宇文世子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