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甚至活不到一百年的短暂光阴去换之后死去的无数年呢?
  要是他死了,楚锐会给他带上一捧花吧。
  一定会,很用心地准备。
  他功利冷血自私虚伪。
  他不是良知未泯,只不过如果死了,连一个真心怀念的人都没有,那也很难过。
  好吧,他就是舍不得。
  廖谨必须承认一直有目的,却把自己完全搭进去的他才是愚蠢的。
  廖谨一贯如此,他亲疏分明,在他的世界里,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楚锐,一种是其他人。
  其他人中分为可利用与不可利用,需要杀和不需要杀。
  他找了那么多理由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
  楚锐多好啊,暖的像是廖谨在外面见到的太阳。
  廖谨笑了起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和楚锐说什么遗言比较好?
  其实如果楚锐出去的话,记忆一定会被消除。
  不记得最好了,人间地狱不需要记住。
  以后好好活着,别那么看脸。
  长得好看的人会不会骗人廖谨不知道,但是廖谨真的会骗人。
  他特别会骗人。
  所以都忘了吧。
  楚锐那样好的人,他应该有很光辉的一生。
  他既不该被一个心如蛇蝎的美人骗,也不该为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少年死。
  他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廖谨冒了一个险。
  他联系了军部。
  他不知道军部有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当时时间太紧了,但是这样无疑是一线生机。
  对活着的人来说是,对于死人来说不是。
  试验时间在明天,廖谨没有那个机会等了。
  但是楚锐必须等。
  他必须活着出去。
  而且就算廖谨没死在实验里,颜静初也不会让他活着的。
  颜静初厌恶背叛。
  颜静初或许能把他变成个温暖的尸体,和他母亲一样。
  啊,不对,那是颜静韫的特权。
  像是他的话,应该会被直接打碎脑袋,然后丢出去处理吧。
  廖谨过分愉快,还唱着歌。
  颜谨陪他唱完了。
  廖谨很高兴,颜谨也很高兴。
  要是能喝酒的话,他们会举杯庆祝的。
  廖谨闭上眼睛,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不能和楚锐道歉。
  他不想楚锐觉得他是个伪君子,这一切都是骗局。
  这是他最后的自私自利。
  他听见声音睁开眼。
  楚锐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楚锐眼中弥漫的仿佛是雾气,又或许是眼泪。
  廖谨的第一反应就是楚锐知道了。
  楚锐闷闷地说:打扰了。
  廖谨一下盖上被子,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
  他笑得开心,没有。你来找我说话吗?做恶梦了?
  廖谨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如释重负。
  他甚至能想象到楚锐的未来。
  他必然生活美满,事业有成,他有好的伴侣,他有可爱的孩子。
  他的伴侣或许美丽或许俊逸,性格或许安静或许热烈,或许是男或许是女,第二性别也难说,但是楚锐的伴侣必然和他一样光辉光明正常。
  这样最好。
  廖谨伸手,去碰少年的头发。
  十七岁的少年比他高,楚锐微微低头,任由他摸。
  楚锐在看见他的笑容之后好像更加难过了。
  怎么了?廖谨柔声问道。
  没什么。楚锐道:就是很无聊,想来找你聊聊天。
  廖谨当然欢迎,他恨不得这一刻时间停止,但他怕他狂热的态度吓到少年,他说:好啊。笑得眉眼弯弯。
  在这样的微笑下,楚锐的眼泪似乎都要落下来了。
  楚锐拿着牛奶,牛奶杯在冒着热气。
  廖谨不知道他哪里搞来的这玩意。
  楚锐道:人的记忆能持续多久?
  廖谨眨眼,可能很短,也可能到生命结束。
  楚锐哦了一声,点点头。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楚锐道: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呢?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间。
  廖谨笑着说:你怎么会死呢?
  我不会,不会让你死的。
  他从被子里出来一点,伸手,第一次摸了摸少年冰冷苍白的脸。
  廖谨似乎想凑过去,最后只是说:你不会死的。病会治好的。他说到最后差点成了喃喃自语,都会好的。
  楚锐干涩地笑了几声。
  廖谨道:对,还有一件事。
  什么?
  多笑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廖谨扬起笑脸,道:也别把很多事情放在心上,会有更好的,以后会有更好的。
  楚锐涩然道:嗯。
  他扬起一个笑脸,随手把牛奶杯递给他。
  你一个小孩,
  我比你小不了多少,廖谨皱着鼻子打断,我不要,我拒绝,我讨厌牛奶。
  听话,喝牛奶长得高。
  廖谨说:我现在就是标准身高和体重,我,他注意到楚锐的眼神,接了过去,仰头喝了,哎呀你为什么这么爱哭啊,我都没见过你这么爱哭的男孩,你不是要成年了吗,楚锐。
  楚锐点头,嗯。他回答。
  我困了,我们明天,明天在说,廖谨顿了顿,还有一件小事,可能会有人来营救,多久我不知道,但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嗯,好吗?
  楚锐笑着点头,好。你也,保重。
  廖谨还想说点什么。
  他笑不出了。
  本来静静等待的颜谨也说不出了。
  他怔怔地看着楚锐。
  脸色苍白的少年将他按倒在床上,然后摘下了他的手环。
  这个玩意明天实验的人都会佩戴,监控身体情况。
  楚锐随意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也相当好看。
  他戴完好像才想起来廖谨,帮他把被子盖好了。
  廖谨张不开嘴,一直盯着他。
  楚锐叹了口气,道:叫你不告诉我。
  楚锐想了很久,他想,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人送命是很蠢的事情,为了一个目的不纯的人送命更蠢,他又不是傻子,他的家庭让他对这一切十分敏感。
  虽然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廖谨表现的已经足够好了。
  楚锐说:心思那么重难怪矮啊。
  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用手指点了点廖谨的额头,道:我考虑了一下,我在进来之前医生告诉我,我活不了多久了。然后告诉我父亲,建议安乐死。厉害,我爸当时怎么没打死他。
  他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咳嗽了几声,然后道:我当然知道这位医生也是出于好意,因为我之后会越来越痛苦,我活着还不如去死。
  后来我又想,万一医学进步你有救了呢?他故作沉思,然后被我否定了。
  廖谨的眼泪不停往下淌。
  楚锐用手挡住了他的眼睛,别哭了。
  要是真的能活着出去,做个手术把这些事情都忘了吧。
  虽然之后做梦会梦到,但是当成噩梦也没什么。
  都忘了吧。嗯?
  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来,就像廖谨第一次看见的那样。
  别去。他说。别去。
  若是他能开口的话,恐怕嗓子已经喊的说不出话来了。
  楚锐玩着他的头发。
  为了没有关系的人去死很蠢,简直愚不可及。
  少年的手指冰凉消瘦。
  别哭了,他无奈地说:用几个月换几十年我觉得很值得,我要是身体很好你一定会死,我不会换你的。不过我数学不错,这样做划算。
  我不值得!
  我根本,根本......
  我根本没有资格!
  楚锐道:说不定我不会死呢,放松点,你哭得我都害怕。
  药不会留下副作用的,是镇定剂。上次我没吃,压在舌头底下了。
  真是,骗我那么久为什么不继续骗了?他像是觉得好笑,道:良心发现啊。
  廖谨说不出话。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楚锐道:别哭了,我不生气,也不难过。
  他低头,挡着廖谨的眼睛,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头发。
  好好活着。少年的嗓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