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毫不遮掩的注视下,她局促地将胸前的浴巾往上扯了扯。
  周绮亭已经穿戴整齐,一件黑色高领羊绒毛衣,搭配同色的半身伞裙。
  穿高领毛衣的原因显而易见,内疚之下,周悯耷拉着嘴角,默默走到周绮亭面前。
  看到周悯低眉顺眼地站定,周绮亭收回目光,指尖划过衣橱里陈列的衣服,最后停在一件与衣橱其它衣服格格不入的黑色连帽衫上。
  她将衣架挂着的衣服举到周悯身前,似乎是在犹豫,也似乎是在思索,五秒过后,她将衣服挂回,继续挑选。
  周悯一言不发,视线随着周绮亭的动作而动,只有在她停顿时才快速掠过她的侧脸,好从面上的神情揣测她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
  首先排除换装游戏。
  以往周悯都是佣人准备什么穿什么,随意得很,周绮亭看到也不评价,可现在她颇为认真地为周悯挑选衣服,那是不是意味着……
  周绮亭要带周悯出门了?
  这算什么,遛狗吗?
  由于阔别已久,周悯突然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些许不安。
  可还能去哪里呢。她一时之间想不到除了调查署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恶犬困于樊笼,罪犯落入法网。
  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进退都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周悯开始强迫自己坦然接受所有可能的结果。
  察觉到身旁骤然低落的气场,周绮亭微微侧身,看到周悯的嘴角还有继续下撇的趋势,眼神柔和了些许。
  笨狗怎么总是把情绪写在脸上。
  真好懂,也真难懂。周绮亭抬手,屈起指节挠了挠周悯的下巴,看到她的神情霎时间由不安变成夹杂着些欢欣的羞赧。
  有那么一瞬间,阴暗的想法再次掠过周绮亭的脑海。
  她想,如果周悯真的是一条狗就好了。
  在刚把周悯抓回来的时候,周绮亭曾不止一次想过,将因被欺骗与囚禁而生的恨意全都发泄在这个罪犯身上,报复她,折磨她,让她真真正正地变成一条任人打骂的狗。
  这样,至少可以永远拴着她,至少不用揣测她的想法,至少不会被她牵动情绪。
  只要享受这段关系带来的单方面的欢愉就够了,不必因她的痛苦而痛苦,不必患得患失。
  周绮亭的指尖又拂过周悯的颊侧,抚上耳垂,轻轻揉捏,看着周悯没有被浴巾遮盖的、布满伤痕的皮肤在热水蒸腾的淡红之上逐渐漫上另一层朦胧的绯色。
  周绮亭觉得周悯自相矛盾,但自己又何尝不是矛盾至极。
  明明那么恨,却偏偏不舍得。
  周绮亭的视线又落在周悯的唇瓣,点墨般的黑眸洇染着浓重的怜惜。
  她缓缓倾身向前,却只在周悯颊侧落下轻如飘羽的一吻。
  第64章 补偿?
  一直到周绮亭把那件连帽衫扔进周悯怀里,她都还没从脸颊上那瞬轻柔的触感中缓过神来。
  脑袋晕乎乎的,连带着觉得地面也似乎变得绵软,只是原地站着,都有种不真切的飘然。
  周悯努力控制着嘴角不要上扬得太肆意,凭着身体的惯性,接过衣服,直接就往身上套。
  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从领口中探出,没等下摆完全落下,周绮亭抬手伸进了周悯的衣服里,帮她拿掉了还裹在身上的浴巾。
  不等周悯从身体突然接触空气的凉意中反应过来,周绮亭又看似好心地提醒道:“你还没穿内衣。”
  这下周悯彻底从头晕脑胀的状态中清醒了,耳根发烫,慌乱得目光不知该往哪放。
  虽说两人曾经裸裎相对过,也做过很多次亲密的事,但此刻在衣衫齐整的周绮亭面前,周悯还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周绮亭也看出了她的局促,没有继续戏弄她,找出一件纯棉的白色长袖打底衫递给她,就转身走出了衣帽间。
  等周悯换上周绮亭给她挑的衣服后,她来到起居室,站在周绮亭面前,面上仍带着些未散的羞涩。
  周绮亭大致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在认可她自己挑的衣服,还是觉得这身衣服适合周悯。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周悯跟在周绮亭身后,刚才因为要出门而产生的不安已经被胸腔内四处乱撞的心跳冲散,只余丝丝甜意,密密匝匝地裹着心脏。
  周绮亭不用回头就能从周悯轻快的脚步声中听出,她身后无形的尾巴此刻一定摇得很欢。
  笑意于是蔓上眼角,连带着眼眸也满是柔光。
  一路上,两人就这样各怀欣然地沉默着。
  佣人刚推开大门,深秋的寒意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直往领口袖口里钻。
  周绮亭已经习惯了在门口到车上这段距离难免会受冻,面不改色地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垂在身侧的手就被握住了。
  手心没有预料到的温暖让周绮亭有一瞬间的怔愣,侧首瞥了一眼周悯的表情,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出于愧疚下的贴心照顾么?倒是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周绮亭没有回握周悯,就这样任由她暖着自己的手。
  果然,等司机为周绮亭拉开车门,周悯就适时松开了手,走到另一侧坐进车内,没有再做出越界的举动。
  车内暖气充足,可刚刚还温馨的氛围却在安静中渐冷。
  周绮亭坐在车内,身体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在靠背上,双腿并拢着向前舒展,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中央扶手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绿荫,完全看不出是在等某人再次主动。
  周悯默不作声地盯着车窗上的模糊倒影,双手交握,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骨节,显然是在犹豫着什么。
  等车从人烟稀少的环境驶入车流变多的公路,周悯才开口打破沉默。
  她略过“我们”二字,直接问道:“……要去哪里?”
  周绮亭留意到她刻意的回避,语气淡得毫无情绪:“去一个我们一起待过的地方。”
  语焉不详的话,让周悯的思维开始发散。
  她和周绮亭一起待过的地方,好像也不算少。
  但至少能排除是调查署。
  周悯脑海里霎时浮现出许多可选项,一番挑挑拣拣下,留下了相对比较合理的那个——
  难道是带她回振邦总部大楼指认犯罪现场?
  在她所做的众多对不起周绮亭的事里,只有这个作案动机和经过还没被确认。
  越想越有可能,周悯回想起当初黄佩仪制造的混乱,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她为了圆自己之前撒下的谎而在心里默默组织语言时,余光里略显熟悉的街景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周绮亭,看到对方神情淡漠的模样,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确实是一起待过的地方,却又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了。
  可来这里是准备做什么呢?周悯从来都难猜透周绮亭的心思,闷闷地收回视线。
  车辆缓慢降速,周悯隔着车窗打量新落成的福利院,发现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当初何月敲定施工方案的时候,也发给周悯看过,清单里列出的建筑材料已经是预算里能用到的最好的了,可以说是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所以周悯清楚,实际落成后,建筑外形方面大概率没有设计方给的效果图里呈现的那么好,多多少少会不尽人意,而且之前因为资金被查封过,重建项目一度停工了一段时间。
  可如今周悯看到的却是拆除防护网后,有着规整外观的福利院楼栋,以及院落里早前没有规划过的活动设施。
  很显然是有人资助了更多的钱款,福利院才能提前完工。
  不知道内部设施是不是也会比之前规划的更好一些呢。周悯不禁望着福利院门口的方向出神。
  车辆在福利院外的街道停稳,周绮亭侧首看向蹙眉深思的人,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用坦诚的话语将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了周悯。
  “我成立了慈善信托基金,资助对象不只有曙光福利院,还有其它的儿童收养中心,并且设立了奖学金,以资助她们完成学业直到18岁成人。”
  “因为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卖掉了我名下的大部分不动产和收藏的艺术品,没有动用周氏集团的资金。”
  末尾,她言语真挚地和周悯保证:“所以,你不用再担心资助会被停掉。”
  听到这里,周悯心里已经愧疚得快要无地自容了。
  从头到尾,周绮亭都只是个受害者,无论是年幼遭遇绑架,还是长大后被自己误会和欺骗。
  可她并没有报以怨怼,不仅继续给福利院捐款,还把自己带回家养伤。
  反而是自己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想到这,周悯皱了皱发酸的鼻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哽住了。
  她并没有立场替福利院表达对周绮亭的感谢,可想要感谢周绮亭救了她也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