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陈恕今天长发高高束起,穿着无袖背心,配上她英气的五官,十分飒爽,尤其是左臂盘踞的白虎文身,张扬又恣肆。
  她闻言却头皮一紧,急忙摆手,再三强调:“诶诶诶,我当时文小白的时候又不知道你文了蔷薇,这完全是巧合啊,巧合。”
  随后陈恕讪讪地从柜台下抽出酒单,连带一个u盘,推到周悯手边,讨好道:“姐姐,我请你喝酒,咱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行吗?”
  “哈哈,开玩笑而已啦,怎么能让你破费,”周悯收回想要把陈恕生剐的目光,嘴角扬起甜美的笑,收好u盘,看向酒单,“我还欠你不少钱呢。”
  她的视线行行略过,最终定在角落苏打水那一栏,狐疑:“这个……‘完美面具’是什么?”
  陈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从冰柜里取出材料,背对着周悯,自顾自地调制起来,在切冰块时似乎扯到了侧腹,动作僵硬了一瞬。
  周悯看陈恕的动作不自然,眉头微蹙,语带愧疚地问:“你又接单子了?”
  周悯之前找陈恕借钱,她二话不说给周悯转了一大笔钱,是不是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就就开始变得拮据,不得不重操旧业?
  “没有,”陈恕依旧背对着周悯,侧过脸,“前几天有人在这闹事,私底下教训了一下,不小心撞的。”
  不像撞的。周悯察觉陈恕言语中的回避,没有再细问,转而开口:“我最近接了个单子,我留的是你的银行卡号。”
  言下之意,周悯一定会完成任务,不论最后活没活下来,她欠陈恕的钱都一定能还上。
  陈恕右手递给周悯一杯插着吸管、冒着粉色泡泡的饮料,深深地望进她深褐色的眼睛,说:“那完成任务之后,你要请我吃饭。”
  周悯垂眸不语,叼着吸管啜饮,挪开轻咂,不对劲。再尝一口,挪开轻咂,真的不对劲。
  还没等周悯向陈恕提出“苏打水里怎么会有酒精”的质疑,陈恕先一步向她使了个眼色:“那边有个美女看了你好几眼,我就说你穿成这样来酒吧,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吧。”
  周悯是喝醪糟糖水都会上脸的体质,她脸颊泛红,眼神带着点迷离,顺着陈恕的视线回头,远远对上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周绮亭迎上她的目光,也不回避,就这样毫不迟疑地望着她。
  她今天穿了件吊带收腰红裙,肤如凝脂,像一滴坠入雪地里的鲜血,骤放的糜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烙进了周悯的眼底。
  片刻,周绮亭侧身和旁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后,起身款款走向还在怔愣中的周悯,这时耳边是陈恕刻意压低的声音:“忘问了,你这回叫啥名字来着?”
  “吴敏,”还未走近,周绮亭先一步叫出了周悯现如今的称呼,“你也来喝酒?”
  然后视线落在周悯手边滋滋冒泡的淡粉色苏打水上,眼睫半敛,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笑什么?我问你笑什么?这是酒,这可不是普通苏打水。
  回过神来的周悯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因为周绮亭这一笑冒出的火气咽下,很快又睁眼,被酒精熏蒸得发烫的脸上绽出粲然的笑:“我朋友在这打工,我来看看。”
  陈恕看着周悯炉火纯青的演技,知道这个女人是周悯现在这个身份认识的人,于是配合着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陈恕,是吴敏的朋友。”
  “你好,我是周绮亭。”周绮亭礼貌回应后,又望向周悯。
  视线浅浅掠过她泛红的眼角以及脸颊烧起的红晕,才垂眸看向酒单,低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喝的这杯是什么吗?我也想尝尝。”
  周悯凭着记忆,随手向刚刚的那一栏指去,周绮亭的视线随着裹着丝质面料的手指,落在酒单上。
  “蜜桃气泡水?”周绮亭再一次望向周悯泛红的眼尾,心中一片了然。
  啊?
  周悯定睛去瞧,那一栏却明明白白地写着“蜜桃气泡水”,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剜向陈恕。
  只见对方正低头,用布擦拭着光洁如新的水晶杯,时不时还举起来对光欣赏,满脸“这杯子可真杯子啊”的感慨神色。
  行。周悯认栽。
  周绮亭从指尖上收回目光,睹见周悯正愤然地咬着吸管,微笑道:“那我也要一杯蜜桃气泡水。”
  周绮亭觉得周悯像一道谜题。
  自第一面起,周绮亭总是不自觉地想探寻更多线索,或远或近,用眼睛记录下一帧帧有关于她的画面,在脑海里分门别类地存放好,等着线索串联出答案的那天。
  就像今天,周绮亭小心地记下“蜜桃气泡水”,和“蜜桃软糖”归为一类,归为她的喜好。
  她还容易脸红。
  她好像不喜欢露出文身?
  想起那天没有回握的右手,周绮亭看着周悯的丝质手套,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蜜桃气泡水。”陈恕用左手轻轻地放下杯子。
  周绮亭顺着陈恕的动作往上看,看到了陈恕文在手臂内侧的白虎,她想到些什么,迎上了陈恕的目光。
  陈恕的眼神不算友好,也不算敌视,更算不上是宣示主权,但也是实实在在地在打量着她。
  周绮亭挑起眉梢,直接问道:“你认识我?”
  陈恕坦言:“不认识,不过你的名字让我想起我一个同样姓周的朋友。”
  周绮亭并未多想,淡淡道:“周姓还挺常见的。”
  姓周的朋友此时正在用吸管探着杯底,喝着那被融冰稀释的最后一点酒液。
  周悯听到陈恕的话,也不急恼,她清楚陈恕的顽劣性格,喜欢做些让人青筋暴跳的事,但又拿捏着分寸,让人拳头痒了又痒,总落不到实处。
  陈恕话音一转,好奇地问:“不知道周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觉得你很有气质。”
  周绮亭其实不想对刚认识的人说太多,但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坦诚道:“卖字画的。”
  喝完杯中液体的周悯听见了,拧眉思索。
  周绮亭是怎么把周氏集团董事长独生女这么大的背景,浓缩成“卖字画的”这短短四个字的?
  周绮亭接着说:“我的店开在存德路那边,平时交给别人托管。”
  张口就来啊,编得有板有眼的。周悯手背扶着下巴,心底小声吐槽。
  来来去去,陈恕和周绮亭各自说了一些真真假假的话,周悯敢肯定的是,陈恕说的是假的,周绮亭说的像真的,而且交谈间还有意无意望向周悯,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
  嗯嗯,你说是就是吧。
  第5章 垂怜
  周悯缓步自街巷浓稠的黑暗中走出,太阳穴隐隐的胀痛让她确信,刚才那杯苏打水里掺的是烈酒。
  她不喜欢喝酒,不喜欢会让她失去对身体掌控的任何事物。
  她此刻有很强烈的想法,想点燃一根烟,藉由尼古丁让自己获得片刻清醒。
  但不行。
  鼻尖嗅到的香橼与杜松子糅杂出的凛冽清香,时刻提醒着她,周绮亭就在她侧后方,让她半刻不敢松懈。
  是时候该戒烟了,周悯心想。
  “我叫了代驾,待会我让她先送你回去吧,你似乎喝了酒。”一阵晚风拂过周悯的发梢,周绮亭闻到了她身上经体温加热的淡淡酒味。
  周悯昏沉间,想不出什么回绝的话,于是回过头,探究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扫过周绮亭的脸。
  犹如工笔画就的眉毛,眉弓下深邃的轮廓,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点漆般的眼瞳,秀美挺直的鼻梁,再就是水色润泽的红唇。
  这是周悯第一次认真打量现在的周绮亭。
  此前的相处中,她一看到周绮亭的脸,目光总是无法聚到实处,就那样涣散地,透过十五年的时光,看向当初的周绮亭。
  周悯或许是怀念的,就像是饥不择食地吞咽玻璃渣果腹,她在那段痛苦到极致的时间里,也曾麻木地从人生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里,挑拣中有关周绮亭那一段,汲取些许能量。
  饮鸩止渴原来是这个意思,后来的周悯幡然醒悟。
  那你呢,周绮亭,自小在幸福的环境中长大的你,会记得一次微不足道的施舍吗?会知道那点好意曾短暂地照亮过我的人生吗?
  你会知道,未来的某天,你会被摸过一次头的流浪狗咬断咽喉吗?
  周悯的视线最终落在周绮亭白皙的颈项上,平时姿态从容的人此刻被盯得喉头微动。
  周悯在打量周绮亭,周绮亭也在端详着周悯。
  女生的脸颊被酒精熏蒸得漫上淡粉色,蹙起的眉心带着难解的怅惘,长而翘的眼睫随着视线微颤,最后眸光半垂,定定地望着周绮亭的脖子,神色变幻。
  “你在想什么?”周绮亭直接问了出来,她实在是好奇,眼前人透过自己联想到了些什么。
  “我在想……”女生突然凑近,稍稍俯首,温热的鼻息带着酒气拂过她的颈侧,激起一片颤栗。
  “你的香水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