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继续说下去,他和顾熹之兴许会被一起查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如果一定要这样做,那顾熹之——
  姬檀隔着众位官员遥遥向他望了过去,顾熹之平静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不要紧的,别怕。
  姬檀一下后槽牙都酸涩起来,瞳孔微微颤动,不忍地别过眼,看向场中其他效忠东宫的官员,期冀他们能站出出言劝阻皇帝。
  但连太子都阻止不了的事情,其他官员又怎可能有这个能耐,众人皆知皇帝心意已决,没有人愿当这个徒劳无功的出头鸟。
  姬檀也看清场上形势了,艰难地闭上眼,重新睁开,双目充斥着红血丝地等待皇帝下一步发落。
  皇帝垂下目光,扫视一圈,道:“顾编修何在?”
  顾熹之登时起身,绕过摆放着美酒佳肴的木几,出列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行跪拜大礼,道:“微臣在。”
  “好,方才高府台所言你可都听见了。”
  “微臣听见了。”
  “那你可愿验身自证清白?”皇帝目光炯然地审夺着他,然则,不过是看一只蝼蚁而已。
  顾熹之沉默一瞬。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被逼无奈只得答应验身自证清白,但也意味着,他在文武百官以及皇帝面前尊严尽失,不但会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日后在官场上只怕也会备受掣肘,即便他解释了,努力了,众人也仍会固执成见地认为他是靠和太子不清不楚才获得的成就;第二,便是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解困,从方才姬檀极力维护他反对验身的态度,顾熹之就可以完全确定他二人身份确实是被调换了。他,才应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只要他说出来,一切皆可迎刃而解,不但如此,他还能从一介七品小官瞬间飞上枝头变为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但是,这也是他最不会去做的一个选择。
  顾熹之看似沉吟良久,实则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做好了的,哪怕今日不能全身而退,颜面扫地,他也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衷。
  最后,顾熹之头磕在地面,几乎是在皇帝问他的瞬息后便答话:“微臣,愿意。”
  姬檀目光通红地盯着他,直到这一刻,他心里那些七上八下乱糟糟不甘的情绪才终于沉甸甸地定了下来,他可以放心了,在顾熹之身上是绝查不出什么的,除了胎记,不过这件事无人知道,他大可从中斡旋让自己人盯着,也好免去顾熹之受到更多的屈辱。
  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顾熹之,心情分外复杂地望着他。
  即使没有证据,怎么试探也试探不出,但姬檀仍旧能够感觉得到,顾熹之或者知道了一些他掩藏至深的隐秘,甚至可能是两人身份,但他就这么木讷地,像知晓了他身份那样一语不发,滴水不漏。
  这个人,怎么永远都那么笨呐。
  姬檀又是气愤他怒其不争,又被他的所作所为熨贴到,最后,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几乎脱力般地坐在凳上,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紧接着,顾熹之主动开口道:“验身只为查明微臣与太子殿下是否有私,检查微臣的衣服、袖口等处是否绣了不该绣的纹样,定情标识或是小字,那么不用全部都脱干净罢。”
  皇帝微愕,不想这顾编修倒是出奇地冷静,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不过也确实如此,到这一步便够了,毕竟是官员,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罢,“不错。只用脱到里衣即可。”
  “好,多谢陛下。”顾熹之平静地叩谢君恩。
  听到他这个要求,姬檀难以置信地一双桃花眼都睁大了圆瞪瞪望他,顾熹之,这是什么意思。
  都愿验身了,只剩里衣和全脱有何区别么,脸面尊严一样丢尽。
  除非,他是为了掩盖什么。
  可他与顾熹之之间确是清清白白,除了亲吻什么也没有做过,即便真做了什么,多日未见痕迹也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需遮掩,唯一需要遮掩的只有、只有——
  顾熹之肩头的胎记。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两人身世,顾熹之什么都知道。
  可是,在他知道一切之后仍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这个呆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姬檀内心翻涌难以形容地深深凝望着他。
  第83章
  两刻钟前, 栖梧宫。
  彼时的皇后正在准备中秋夜要吃的月饼,当然不是为了和皇帝一起享用,帝后两人貌合神离多年, 皇帝宁愿在百官宴上消磨时间也不愿到她这里来。不过正好, 皇后也乐得清静,她召了母家妹妹和侄儿明日入宫,一晌阖家欢乐。
  是以,备好月饼后皇后又开始亲手做明日招待母家亲人的糕点。
  正当这时, 掌事嬷嬷进来, 声音焦急地:“娘娘, 娘娘不好了!宴上出事了!”
  嬷嬷一看到皇后,赶紧把太子遭人污蔑与顾编修私通一事告诉皇后,并与她说了宴上现况, 请皇后出手相助。
  皇后虽不问后宫之事, 但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然而,皇后听了只是愕然,并没有多大反应,甚至, 对那位顾编修的情绪波动都超过了太子,嬷嬷在一旁心急道:“娘娘!”
  皇后柳眉蹙紧,并不是很想管这件事,但鬼使神差地, 她想起太后寿宴时顾编修为太子挡的那一剑, 心脏莫名涩然,顿了少顷,她还是道:“现在宴上进行到哪一步了?”
  嬷嬷心急如焚道:“顾编修马上就要验身了!”
  “他……验身?”皇后又惊愕了,结合方才嬷嬷告诉她的宴上情况, 皇后即刻了然,私不私通不好说,但顾编修待太子其心可鉴倒是真的,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为护太子一力承担下所有,着实令人钦佩。
  再有,一想到那个孩子,皇后总忍不住心头动容。
  最终还是对嬷嬷道:“你去看看,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对于太子,皇后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很多年来她都对其视若无睹,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袖手旁观,但是……就是心里越发的歉疚。小时候的太子是很爱来她宫里的,日日向她请安,会给她送新摘沾着露水的鲜花,知道她惯常礼佛,即使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是很努力地辛苦抄了好几张佛经送她,在她面前总是一幅乖巧听话的模样,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只是,那时的皇后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对这个孩子始终喜欢不起来,态度冷淡,久而久之,太子大了,也不常来这里了。
  她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罢。
  再一次听到太子遭遇这种事情的消息,她本来是无感的,只是想起那个顾编修,不禁生出恻隐之心,还是决定出手相助,继而渐次回忆起了过往种种,心头一时间酸胀地厉害,愧疚心起,对嬷嬷道:“能帮的你尽量多帮帮。欸,回来之后你再详细告诉本宫那边的情况罢。”
  嬷嬷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番话,登时面上露出一个似哭又似欣喜的笑容来:“是,娘娘!”
  一言甫毕,急如星火地便赶去了。
  大殿,百官宴上。
  顾熹之答应验身后被专门负责此事的宦官带去了隔壁偏殿。原本是要在这大殿中央进行的,但这实在太不雅观、也太折辱人了,同样身为文官的清流看不过去,为其求情,最终皇帝拍板去隔壁偏殿验,稍后呈上结果,这件事便一锤定音了。
  姬檀呼吸急促,几乎不忍心看,但还是红着眼眶强忍着看了过去,给小印子使了个眼神,小印子旋即悄悄跟过去了。
  顾熹之双臂都被内宫的这些宦官押得死紧,完全一副对待犯人的架势。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甚好争辩的了。
  深呼一口气,配合对方行事。
  宦官不客气地剥掉顾熹之身上的绯红官袍,将他的腰带解下随手扔到地上,直到顾熹之身上只剩一袭单薄的白色中衣为止,那中衣简单朴素,别说材质纹样,有没有绣刻什么见不得人的标识名字,简直比人脸还干净。
  两个面相刻薄的宦官将其翻来覆去地看,没有发现什么,又往里翻看,几乎是在拉扯着顾熹之,将他的衣襟都扯开了,肩头也露了大半。
  小印子见状赶忙上前,喝道:“做什么呐!查完了没有?!这么不尊重朝堂命官,仔细着你们的皮!!”
  那两个小宦官也是旁人有意安排的,背后有靠山,非但不害怕,反而嘻嘻笑着道:“即是验身,自然是要验仔细了,衣服上没有,皮肉呢,指不定上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放肆!我看你是丝毫不把东宫放在眼里了!!”
  “东宫可管不着我们内宫,公公还是想想连这个都要插手的后果罢,到时候,可别还没搜出证据,公公的行为就先分说不清楚了,啧啧啧。”小宦官登时有恃无恐嘻笑地更放肆了。
  小印子怒目望着他们。不过对方说的也对,他只能旁观,不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