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其实方才在树后注视,顾熹之看清了皇后娘娘的正脸和侧颜,五官和他确实是肖似的,从眼睛、鼻梁、再到嘴唇,最后是面部轮廓,无一处不相像,只是皇后娘娘的五官颇为温婉柔和,他则是更加锋利深邃,男女之间的特征差别十分明显。
  有了和皇后相貌的鲜明对比,再看沈玉兰就一目了然了。
  年轻时的沈玉兰无疑也是貌美的,但她的容貌是那种昳丽、一眼便令人惊艳心笙驰荡型的,和皇后的温婉清丽截然不同,他与沈玉兰没有一处相似。反倒是太子殿下,同样俊美艳绝,使人一眼瞧见,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不论如何看他,从哪个角度,皆昳丽照人,风华绝代,顾熹之光是想想,就不由心神震撼。
  这是容貌方面。顾熹之赶忙压下自己过于发散、又想到了太子殿下的神思,继续回想沈玉兰的行为表现。
  现在的母亲对他还是不错的,体贴关怀,不说无微不至吧,起码一个母亲对儿子应尽的责任她是尽到了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但是在顾熹之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总是阴晴不定,在他父亲面前对他极尽温柔周到之能事,但一旦离开了父亲视线,母亲看他的表情就十分地一言难尽。
  彼时的顾熹之看不懂,但现在的顾熹之恍然明白过来了。
  那是一双含着怨、隐恨、烦躁,但又不知道迫于什么原因而认命妥协了的表情。
  年轻时候的沈玉兰养育顾熹之大多是这幅样子的,但在人前,尤其是他父亲面前,沈玉兰又无比温柔,连带着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对他呵护宠爱到了极点,小顾熹之不明白,但看别的母亲在人前也是如此,便以为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有时候会被母亲的行为和神色伤到心,但父亲很疼爱他,教他读书,也带他出去玩,转瞬顾熹之心情就又好了。
  小孩子忘性大,不记仇,只知道母亲是生养他的人,是最亲近、爱他的人,要好好孝顺母亲。
  顾熹之从未疑心过沈玉兰不对。
  后来随着长大,他慢慢懂得了一些事理,意识到母亲对他的态度很是矛盾,但这个时候他父亲又病重,很快过世了,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彼时的顾熹之也无心探究母亲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再之后,大抵是母子两人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扶助了,沈玉兰逐渐地不再对顾熹之横眉冷对,会在平时关心他,生活起居上照顾好他,像每一个寻常母亲所做的那样,只是偶尔看着他出神,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什么人一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和母亲关系转圜就是好事。
  就这样,顾熹之和母亲一直母慈子孝地相处到了如今。
  往日忽略不计的细节在这样的回顾当中一一重新浮出水面,和顾熹之心中的那个猜想全部对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小时候沈玉兰这样对他也就情有可原了。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能够轻易原谅对方。
  思量至此,在疑心太子殿下一直暗中盯梢他,再深入其背后的原因,最后比对到了皇后娘娘和他的母亲身上,顾熹之心里的那个想法几乎彻底成型了,并且,极有可能是事实真相。
  想要证实这个猜测也很容易,他只需要去找皇后娘娘,不用多说什么,佯装偶遇,正常君臣之间相与即可,就看皇后娘娘是何反应,如果她也一如自己这般,那一切真相便可显而易见了。
  但是,只这一点,顾熹之就不会去向皇后确认。
  若是事情当真这般发展,太子殿下会如何,他会沦落到何种境地,顾熹之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说服自己,他还有许多疑惑没有弄清楚,譬如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他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只为隐瞒自己而不直接将自己除去,他们成婚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慢慢主动向他坦白。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是太子殿下嫁他为妻的缘由,那殿下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们共同生活的种种,于殿下来说,又算什么,他对自己,有过一丝真心么?
  这是顾熹之首要想要弄清楚的。
  他们的身份疑点一事暂且不提,殿下高坐明台,这是他自己的能力本事,而他亦凭借科举入仕来到了他想来到的朝堂,能力如此,命数如此,暂时无关紧要,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差,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就到这里。
  他想先问姬檀,他对自己究竟有没有过真心?难道全部都是虚与委蛇吗?
  他不相信,他要听他亲口所言。
  顾熹之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当天晚上,两人回家后顾熹之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仍是像往日一般悉心照料姬檀,待他吃饱了饭,也吃了饭后水果,不会为此胃口受到影响后才开始准备徐徐问他。
  照例,两人在软榻上相对而坐。
  为了让气氛严肃些许,避免姬檀插科打诨蒙混过去,顾熹之久违地将木几摆在了两人中间,颇有几分谈判博弈的气势。
  姬檀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眉梢一挑,一只手驾轻就熟地支到了木几上托着下颌,目光慵懒而又专注地望着顾熹之,另一只手随意放在一旁,就在顾熹之的眼皮子底下,指尖没有规律地轻点,听听他要说什么。
  顾熹之被他看得一阵心猿意马,心头一软,神色也旋即软和下去,他反应过来即刻板正脸色,重新让自己肃然起来,道:“跟你说正事呢,认真一点,别笑嘻嘻的。”
  他越是一本正经就越有意思,姬檀毫不当回事,非但没有像顾熹之一样正色,反而用那只指尖轻点的手去勾顾熹之放在木几下的手,一下就勾住了,姬檀顺势钻进一根食指挠他掌心痒痒。
  顾熹之唰地条件反射握住了他作乱的那只手,将其整个包裹进了掌心,令他再也动弹不得,目光漆深而又汹涌。
  “你做什么呐,又轻薄我。”姬檀笑意吟吟地熟练指控他。
  顾熹之被他说得面上一赧,但还是强作正经,并将姬檀的手握得更紧了,不忘对他解释:“我没有。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姬檀顿时眉梢挑地更高了,轻呼:“哦?那照你这么说,每一个对你主动的人你都要这么握着人家咯?”
  顾熹之立刻:“怎么可能?”
  然而,他手中抓着的姬檀的手便是铁证,顾熹之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有种有理说不出的感觉,他登时无奈了。论巧言擅辩,他从不是姬檀的对手,他开始为接下来对姬檀的询问感到担心了。
  果不其然,姬檀一莞尔,开始插科打诨地道:“你这么激动作甚,我又没说不给你握,想握握着就是了。”
  顾熹之心知不妥,但还是紧紧握着姬檀的手。
  同时,因为此举,心里生出一种握姬檀手手软的感觉,强行做出的正经气势又削减了部分,全然不复开始气势,顾熹之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唾弃自己,一边还想肃然起来,但实在做不出这个表情了,反而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奇怪。
  姬檀见状感到讶异,也不以手支颐了,直接伸手一推将木几推到软榻里边去,往前倾身打量顾熹之,问他:“你怎么了?”
  顾熹之那点气势彻底消散了,随着神色一松,他心里憋着准备问姬檀的那口气也散了,根本问不出来。算了,下次罢,等他做好准备再问,他还要提前想好万一这是真的,真相曝光,他该如何面对,又要如何保全姬檀。
  心里装着事,只好先应付姬檀,勉强一笑,道:“没事,你别担心。”说着,伸手摸了摸姬檀凑上前的脑袋。
  姬檀见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看他神态这般,反而觉得不对劲了,顺势窝进他怀里,整个人挪蹭过来把自己的腿调转方向,然后选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坐在顾熹之怀里,微仰起头看着他。
  顾熹之心里愁云密布,手臂却还不忘把姬檀抱紧,低垂下首脸颊贴着姬檀的额心。
  “到底怎么了?”姬檀一瞬不瞬看他,心里亦生出紧张。
  顾熹之抿了抿唇,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拿姬檀怎么办。
  这件事情挑明,两人之间就彻底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揭开残酷真相的他们还能一如现在这般么,是现在的感情真实,还是揭露真相后才是真实,顾熹之不知道,他甚至开始害怕面对。
  细细想来,事情的真相只有姬檀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他怀疑,姬檀肯定不会说出去,如果他也止步于此,他们之间,是否就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但是,还是不行。
  顾熹之无比纠结,他问姬檀:“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喜欢做太子吗,如果姬檀喜欢,他又该如何抉择,是否要到此为止不再探查。
  顾熹之仔细想了,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一旦真相揭开,两人都承担不起以此付出的代价,反而维持原状,是损害最小的结果。
  这对姬檀来说,是最妥当的万全之策了。
  对他来说,即使这是真的,这个身份也没有任何吸引力,反而会牵扯出很多麻烦,唯一的缺憾只有皇后娘娘那边,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做,但是不论探查与否,皇后娘娘都不会有任何事情,他还可以换旁的方式补救这一切,总之,事情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