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 第5节
  眼看他不答话,越清宁亦没心思看他这张装模作样的脸,恹恹的挥手叫他回去。
  “今日就先回吧!我有事还要唤你的!”
  “是!大小姐!”
  人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调了头,只听他又说。
  “若我想出,再讲与小姐听。”
  “……”
  灰衫终于离开了院落,清宁也垂下手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
  青珠进来不解问到,“姑娘,雀铭早就好了,你还这样每天给他伤药干嘛?”
  越清宁笑道,“这是我欠他的,自然要还给他才是。”
  欠他?
  珠儿神色更迷惑,不过清宁不能解释给她听,她甚至不能和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秘密。
  多日因病疾推脱不与众人用饭,一连几日下去,母亲那边担心很,派人叫她来吃饭,她这晚上又以身体不适推了过去。
  然而没一会儿,来了个小大人。
  她正看着院中愣神,那抹月白的小小身影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越清宁看向他,他扬了扬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清喆!”
  “姐姐。”
  不过十岁的年纪,清喆比她这个姐姐还要沉稳内敛,甚至不像个小孩子,平时也常吟什么古律历法,像是个前世的儒生转生到了他们家,越清宁时常打趣他,唤他喆大夫。
  不过今日她没有那个心情,抬手唤他过来坐在榻上。
  “母亲担心我吗?”
  “母亲自然担心,我也担心。”
  她听着小小孩的纯真言语一时有些鼻酸,不知道自家弟弟听闻自己的死讯时该多伤怀,那时候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早知会有那样的结局真该多和他们再说说话,再用些心。
  “我没事的,刚才还想着好多了便去母亲那里。走吧!我们一起去母亲那里吃饭!”
  牵起他的手,姐弟俩出了院,清喆突然晃了晃她的手。
  “姐姐,一切有我,你别担心。”
  他以为姐姐是知道了父亲在朝中的事这才忧心,小小脑袋里暗自许下信念,一定要金榜题名,替父亲分忧,叫姐姐宽心。
  越清宁知他误会了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
  前世朝局动荡,人人自危,她正到了出嫁的年龄,父亲不愿和人结盟,更不愿圣上猜忌,一直都没有要给她许亲,也是因着这事,京城议论的不在少数。
  那时她才看到清喆的另一面,平日的沉静是他的性格,可遇到危难,勇敢的弟弟站了出来以一人之力维护着她这个姐姐。
  那时有你,这次,有姐姐在!
  清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仰起头望向她。
  “姐姐知道,一直都很感谢有你在,快走吧!母亲要等急了。”
  弯眼浅笑,清喆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叫他说却又说不上来,此刻的姐姐仿佛渐渐有了年长者的厚重感。
  刚踏步进院中,一阵咯咯直笑唤起了越清宁的记忆。
  那是最小的妹妹,清棠。
  转过弯果然见母亲抱着个小娃娃在腿上,小小的娃娃头顶扎着两个小揪要抓桌上的东西,身边人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拦住她。
  她见有人拦,小小的脸上故作生气的鼓起来,没有几分气派反倒更加可爱。
  小手扒在大手上向前够着吃食,一边哼哼唧唧的表达自己的想要,母亲看不下去了给她塞了个糖团才叫她安静下来。
  这样的画面温暖着越清宁,让她终于从前世的记忆中放松下来,站在门口好好瞅了一会儿。
  家庭和睦,亲人近在眼前,没什么比此时更珍贵。
  她看了一会儿领着弟弟踏入了院中。
  “娘!”
  未待母亲应答,怀里的娃娃跳起来冲着她叫。
  “捷捷!”
  小小娃娃话还不能说清,只混沌的说了两个相近的音调。
  越清宁走近抱起她,在怀中轻轻颠了几下引得小娃娃哈哈笑。
  小清棠果然招人喜欢,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睁得大大的,越清宁也乐得和她比赛,瞪大眼睛逗她。
  家人和睦,兄弟姐妹都在,这两世以来她在乎的唯有这个。
  然而接连几日的温馨氛围更加催生出焦急,她本就思虑过多,时间久了连睡觉也渐渐变得困难,没想到再来一次还是一样睡不着。
  药一天一天的给了去,他还好好的在眼皮子底下走动,每一天她都要叫人来好好看一看他的状态。
  这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他却还好好的活着甚至比往日更神采奕奕。
  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抹掉这个祸患?
  现在强困他在府中不许他出去,就能万无一失吗?万一太子借着什么由头来这里,她还能留住他吗?
  天子之下就是太子,即便她神机百变也胜不过权势滔天,皇权下她又该怎么办?
  可要除掉他又该怎么做?她从没想过害人,更没想到这事比她想的还要麻烦许多。那些奸佞小人倒是会害人,真应该向他请教一下,毕竟往日他曾逼死的耿介之臣可不在少数。
  她细细陷在了自己的构想中,毫无察觉不远处月洞门后放轻脚步的那人,不欲惊动她,痴痴的望了她的背影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说:
  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吴均《咏少年诗》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深闺人未识,微尘心自知.——《饮酒》陶渊明
  第5章
  独坐在树下很久,天明的一轮朝阳渐渐升起,驱散雾气也没能将人惊醒。
  青珠醒来刚要往厢房去,给小姐梳洗打扮,还没进门,刚转过门口,只见青槐树下的纤细背影,独自寂寥着望着半面天空。
  她拐过去正要叫人,却见她一眨不眨的并没有察觉身侧动静,仍是失神的放空自己,连青珠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衫也没能将人唤回神。
  姑娘变得越来越少话了……
  青珠舍不得姑娘如此消耗精气,轻轻摇了两下小姐的衣袖,“姑娘什么时候醒的?早上雾气重,当心身体。”
  越清宁莞尔一笑,总算是清醒过来,不过她怎么敢告诉青珠自己一夜未睡,她知道,母亲也必定要知道的,只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青珠一向至纯至真,若是她那时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越清宁虽然已经在反复的愤恨里下定决心专注复仇,可到底忍不住怜惜曾在身边真心以待的亲人们。
  雀铭何德何能比得过她们呢?
  “没什么,想起了之前的事。”
  “之前吗?”
  青珠看着小姐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明明还是昨日模样,却在一转身间瞧见了她直挺挺的脊背,仿佛从醒来的一瞬起扛起了虚无重担,眉眼之间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愁思。
  她不懂那些愁思,更不能安慰小姐什么,只能想着让她有人可谈谈天,说说话。
  或许有人能分担她这份苦楚……
  “姑娘,滕家几次来信问过,昨日还遣了人过来送来好几样补品。在家也是病愈气闷的,要不去滕小姐那散散心?”
  说起来也正是,回来的这些天一直被仇恨蒙蔽,忘了正在去往同她相见的路上,那日就那么走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声缘由。
  滕姐姐大她一岁,比她性子活泛的多,家中世代御医,父亲虽不及其他官员位高,但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是皇家御医,圣上对他家十分信赖,因此滕家一直受人敬重。
  “那日之后没人给她传信过去吗?”
  青珠犹豫了一下,看着小姐快要消散的背影扯了个谎。
  “大抵是没人告知,那天姑娘晕倒,府里乱作一团没人想起来这件事,之后又以为姑娘您送过信儿了,总之滕小姐应当是不知道的。”
  越清宁闻言一滞,她此刻不想出去,更不想见到前世下场凄凉的旧人。
  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反正现在也还是没想好怎么解决雀铭,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想出来什么办法来。
  “青珠,帮我叫人在别院的池塘中捞一朵紫莲,我要给她带过去。”
  青珠赶紧应下,刚刚雾气还没散去的那么一瞬,她还以为小姐要消失在其中似的。
  用过饭,拿了盒子将要出门,她却突然想起那人。
  他算是半个仆从,平日在府里没有什么要他做的,每次出门才要他跟着,这下似乎还没有什么理由留他在府中。
  “雀铭呢?”
  “已经在门口了!”
  越清宁神色一凛,快步走出院门。即便早有准备,见到院门口那人正等在车边,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帷帽,同身上灰衣融在一起,仿佛平凡普通到了失去颜色的程度,还是忍不住心绪因他起伏。
  难道是因为她上次说的话……
  她刚醒来,还清楚的记得被马踏碎肝胆的痛苦,近乎疯了一般要他去死,甚至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他粉面傅郎恩将仇报。
  一句神志不清时说的话竟叫他记到了现在。
  心里腾然升起一点内疚,因她一句话而遮面的荒唐催生些微的怜惜,可越清宁强用无视压下去,走到马车旁。
  身侧伸出一只手,青色的手背纤细苍白,桦木般支在一边,等她伸手去扶。
  罢了!再怎么也不能叫他看出不对。
  越清宁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十指纤纤半点重量都没有,雀铭接着那支手微微向上抬送她上车。
  面上遮着的纱连看她都变得困难,他守着下人的身份,只希望能护她一路平安。这样不断望向她就算是报她救命之恩,经年累月做的这些小事累积起来在心中慢慢酝酿,到如今已经化作一团烟在胸膛里不断膨胀。
  他想,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所以一见他的脸便要皱眉,但他确实也无可辩驳,那些不自量力的肖想越想要压下去,越难以隐藏。
  仿佛一张口,一抬眼,那些思绪就已经溢了出来,朝她汹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