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楚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随他去。
  这府邸属于四阿哥,又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迟早要离开,在四阿哥眼里,她压根不算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她对这座府邸并无任何亲切感,只当做客。
  再说四阿哥一言九鼎,她哪敢忤逆他半分。
  待四阿哥离去,楚娴忙不迭换上丫鬟行头,手拎菜篮子,戴着青纱帷帽翩跹出门。
  与此同时,从四阿哥府邸南墙角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驶入深巷没多久,乔装打扮后的苏培盛扛着小矮桌,从巷子探出身来。
  “爷,福晋打这边来啦。”
  “嗯。”
  胤禛一身青衫落拓,缓步朝府邸红墙下走去。
  主仆二人支开字画摊。
  苏培盛一双眸子盯着福晋主仆三人有说有笑蹀躞走来。
  “字画儿,卖字画嘞~”
  楚娴正与穗青讨论哪家的豌豆黄细腻,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吆喝声。
  循声望去,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姑娘,是..是池峥与苏盛。”穗青吓得磕磕巴巴。
  “不必惊慌。”
  帷帽之后,楚娴目光始终落在池峥忧思重重的眉眼。
  来年三月春闱科考,如今已是八月末,他却穷困潦倒的在市井卖字画。
  楚娴又气又急,心疼忍泪。
  她给的银票与地契,他还是不愿接受。
  “穗青,去取银子,一万两,去!”
  楚娴焦急取出荷包,将荷包里的银票与碎银统统取出。
  忐忑走到字画摊前,她压低声音,语气急迫:“字画不错,这些我全要,多少银子?”
  “一两一幅。”
  池峥清越温柔的声音传来。
  楚娴哭笑不得,这傻子,也不知抛高价。
  “不不,是这边一幅山水画一两,姑娘您还真有眼光,相中的四君子画都是上品,这几幅画儿五十两一副。”
  苏培盛早就瞅见福晋攥着银票和碎银,想必是想寻理由给爷送银子的,不能拂福晋的美意。
  “一两!我说一两就一两,买两幅画作,可给低价,一幅一百文。”
  楚娴哭笑不得,这书呆子!
  她想送银子都找不到借口送出去。
  苏培盛挠头,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好,我全要。”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一个肉包子五文,一斤猪肉三十五文,一刀做文章的宣纸,仅只有八十张,就需二百八十文,还需区分生宣与熟宣,以及半熟宣。
  他用的还是更贵的熟宣,一刀熟宣的银子约莫四百文。
  五百文钱,只够他买一刀熟宣,顶多再买四个肉包子,还未算上笔墨钱。
  笨蛋书呆子!
  她一咬牙,装作不经意,唠叨一句:“你这价格忒实在,前些时日,我在前门大街买的字画没你画的精致,一幅都需二两银子。”
  楚娴急眼,书呆子,快抬价格啊..
  “哦。”胤禛接过半两碎银。
  “....”楚娴快被池峥这书呆子气死,却又无可奈何..
  “姑娘,我明日还在此地摆摊,你若常卖,我可送字画上门。”
  楚娴满眼笑意,咿..书呆子还挺聪明,知道薄利多销,做长期的买卖。
  原来图的是让她当常客。
  “好,我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来。”
  哎...给池峥送银子好难,送都送不出去。
  “姑娘慢走。”
  “公子留步。”
  楚娴深深凝一眼池峥,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站在四爷身后的苏培盛呆若木鸡,缩着脖子躲到墙角下。
  福晋与四爷玩心眼子,只会被爷吃干抹净,还笑嘻嘻数银子。
  原来爷压价是为与福晋不断联系。
  楚娴在附近馄炖摊吃馄炖,偷眼看池峥主仆。
  直到二人隐入斜巷,再难觅踪影,才抱紧五幅画,满心欢喜打道回府。
  浦一踏入正院,楚娴迫不及待选出应景的《竹篱菊石图》,挂在屏风前。
  她含泪凝视菊石图,池峥画的是去岁她与他在山间移栽的野菊。
  今年野菊竟开得如此绚丽。
  浮生若梦,繁华如空,她不再觉煎熬落寞,枯燥无味的灰暗世界这一瞬被点亮。
  好想去庄子陪他,与他花开同赏,花落同悲。
  “福晋,爷来用午膳了。”
  穗青在门外压着声儿提醒。
  “好,布菜吧。”楚娴低头拭泪。
  胤禛负手信步踏入屋内,一抬眸,竟发现他的画被她高悬在屏风。
  此刻的心境扭曲至极,欢喜之余,却觉无力的挫败与失落。
  她竟让情郎的画登堂入室,朝夕相对,可偏偏她钟情的情郎池峥..是他自己!
  他妒火中烧,疯狂嫉妒池峥,嫉妒面目全非,恨不能将池峥杀死!
  思绪急转直下,悲喜交加来回撕扯交织,将他绞杀得支离破碎。
  “此画尚可。”胤禛冷冷道。
  楚娴心底闪过慌乱,淡然一笑:“今儿逛早市随便买的,恰好初秋,买来应应景。”
  “爷,我伺候您用膳。”楚娴岔开话题。
  “福晋喜欢菊?前几日内务府送来几盆绿菊,明儿送来予你。”
  楚娴放下筷子,毕恭毕敬回答:“爷,我并不喜欢菊,只觉得好看罢了。”
  她哪里敢告诉四阿哥,她其实钟情的是画师,而非菊花。
  “福晋喜欢哪种花?”胤禛知道那拉氏喜欢芍药,尤其是红芍药。
  从前在庄子上,每日清晨,他都会采红芍药,亲自为她簪花。
  “红芍药。”楚娴随口说道。
  她喜欢红芍药,并非秘密,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
  喜欢菊花的是四阿哥。
  所谓爱屋及乌的前提是爱,可她不爱他,何必谄媚讨好。
  正伺候爷用膳的苏培盛攥紧筷子,福晋还真是木讷,后宅女子哪个不是以夫君的喜好为喜好。
  这时候若福晋娇滴滴含羞带怯说一声与四爷同好,喜欢菊,定哄得爷服服帖帖。
  福晋对四阿哥还真是敷衍..连哄都懒得哄。
  她对四阿哥与池峥的态度,简直大相径庭。
  楚娴谨小慎微伺候四阿哥用午膳,直到目送四阿哥离开前院朱门,才勉强松一口气。
  “福晋,老爷从前线送家书来,还派人送来好些科尔沁的风物特产。”
  楚娴赶忙接过家书。
  阿玛随康熙爷御驾亲征许久未归。
  前些时日昭莫多捷报传来,若她记得没错,康熙三十五年十一月,噶尔丹将诈降逃脱。
  楚娴犹豫着该不该写信提醒阿玛,可想起那位与阿玛同名,却与阿玛不和的抚远大将军董鄂费扬古在战场上耀武扬威,处处嘲讽阿玛,还陶侃让阿玛改个名字。
  楚娴又将写好的家书揉碎丢进炭盆。
  历史竟发生莫名其妙的偏移。
  康熙三十五年,四阿哥胤禛本该随御驾征讨噶尔丹,并掌管正红旗大营。
  四阿哥还亲笔作《狼居胥山大阅》《功成回銮恭颂二首》,赞扬康熙爷文治武功,又奉旨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祭祀孝庄文皇后。
  可如今,他却被圈禁府邸不得出。
  如此到康熙三十七年,四阿哥胤禛全无军功建树,又凭何受封为贝勒?
  楚娴满不在乎嗑瓜子,管他做甚?
  只要他不造反连累她,不再处心积虑杀她,他是龙是虫,都与她无关。
  “福晋,四阿哥派人送来五盆赤芍花。”
  穗青捧着一盆花开正盛的赤芍药,待要放在妆奁台前,却被福晋伸手推开。
  “快些拿出去,立即将门窗都打开通风,把花儿拿到南边墙角的花圃移栽。”
  楚娴吓得用袖子捂紧口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底仍是担心四阿哥对她心存杀心。
  凡是四阿哥所赠之物,楚娴统统避之唯恐不及,束之高阁。
  福晋院花圃里移栽赤芍花的消息,直到晚膳之后,苏培盛才知悉。
  福晋正院里的奴婢都是福晋娘家的陪嫁仆从,铁桶似的无懈可击。
  苏培盛急得上火,正院里的消息闭塞,压根透不出来。
  爷密令打探福晋院的消息,需事无巨细。
  奈何奴才们查探到消息之时,小半日都过去了。
  福晋身边那些陪嫁仆从一个个精明狡诈,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无用,愁死了。
  苏培盛揣着手,苦着脸去春嬷嬷跟前软磨硬泡。
  他必须尽快安插探子入福晋正院内。
  福晋正院里插不进手,探子们只能憋屈的躲在福晋正院外围洒扫,支着耳朵偷听院内的动静。
  晚膳之后,楚娴早早让人将院门落锁。
  “福晋,这..这都还没到熄灯时辰,福晋正院这就落锁,回头四阿哥若前来留宿...”
  “留宿什么?他并未派人知会,不知者无罪,我今儿乏累得很,想早些熄灯就寝,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