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穗青,你需谨记,喜欢一人,绝不可折断他的羽翼,将他贬低在尘埃中,让他郁郁不得志,事事都压着他一头。”
  “凡事需往高远处看,不可固步自封,向更弱者挥刀。”
  穗青不言,朝着窗外轻哼。
  楚娴未语先笑,看池峥款步而来,接过她手中木桶,二人言笑晏晏离去。
  穗青无力坐在灶膛前,气得用火钳子将烤熟的土豆子戳成一串糖葫芦。
  苏培盛还沉浸于林姝一番开明豁达之言。
  着实没料到,那拉氏那般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身边竟有如此高瞻远瞩深明大义的奴婢。
  胤禛将温水一桶桶提来,盛满浴桶,立于屏风前。
  风柔月浅,她洗罢脸,不施朱描翠,朝他嫣然含笑,用桃木梳子轻柔篦头,皓腕如玉,青丝散落。
  凭心而论,她并非绝色,可他却不禁看得痴了。
  心微动,他信步靠近,接过桃木梳,手法生疏为她徐徐结发。
  他挽的发髻略歪斜,楚娴抚了抚松松垮垮的发髻,到底还是没舍得松开重梳,寻一支桃木簪子将发髻束紧,缓步到屏风后沐浴。
  她不必刻意提醒他礼数,他已克己复礼离去,却并未走远,而是守在门外等她,欣长挺拔的身影倒映于门扇。
  她看得心醉神迷。
  沐浴之后,他自觉为她倒洗澡水。
  楚娴边梳发边往东厢走去。
  “姝儿,昨日新注释两篇颇为有趣的山野之怪杂书,可要一起看?”
  楚娴顿住脚步,拧身看他来不及掩饰的焦急神色,抿唇笑:“我去擦玉容粉,再把我的枕头与竹夫人拿来。”
  “嗯。”
  男人移开眼,轻咳一声。
  楚娴回屋浅浅敷一层玉容粉,又看了一会穗青送来的密报。
  “穗青,去查查保定学政大人是何许人,查得越细致越好。”
  “方才就已飞鸽传书派人连夜去查,估摸着明儿一早就回信儿。”
  “让人投其所好,不计代价拿到学政大人盖印的担保文书。”
  “已派人去办了。”
  穗青岂会不知姑娘的心思,无需姑娘言明,她已去吩咐妥当。
  处理好琐事,楚娴抱着枕头去西厢,池峥已沐浴更衣,穿一身墨色燕居服,端坐在春凳旁等她来。
  楚娴惬意躺在他膝上,听他用清越温柔的声音说书给她听。
  半梦半醒间,她没记住池峥到底说些什么,只记住他身上清新淡雅的澡豆香气。
  胤禛缓缓收声,将怀中酣睡之人抱到床榻里侧,随手替她脱簪之时,却忍不住蹙眉。
  桃木簪粗糙至极,触手间竟有倒刺。
  他疾步走到桌案前,取出锉草细心打磨,又觉桃木簪雕刻的初荷鄙陋,再取来刻刀,凑到灯下细细雕琢。
  子夜西厢内烛火方熄灭,穗青绷紧身子,取来针线篓子,依旧坐在西厢窗下,支着耳朵听屋内动静。
  庆幸,一夜好梦。
  第四日晌午,保定知府那拉显星亲笔所书授印的担保文书,被快马加鞭送来庄子。
  楚娴满心欢喜将文书捧到池峥面前:“你瞧,我就说我能护你。”
  胤禛指尖摩挲文书,心内五味杂陈,久久不语。
  “池峥,一会我与穗青进城买些女子用的物什,午膳与晚膳都不必等我们。”
  “好,苏盛会将我的钱匣子交给你,想买什么就去买。”
  胤禛点头,她已开口说采买女子物什,自是不愿让他跟随的意思。
  恨自己披着囊中羞涩的穷书生身份,若是富商身份接触林姝,他可毫不突兀取出银票,将最好的物件悉数捧到她面前。
  “你的银子先存起来,待提亲之日再用。”
  楚娴担心池峥穷得凑不起聘礼,他一年薪津才二十两,加上苏盛的工钱,拢共才三十两。
  “好,立秋后庄内琐事不多,我过两日进城谋一份兼任西席先生的活计,多赚些聘礼。”
  胤禛头疼不已,他必须绞尽脑汁将银子合理送到她面前。
  “庄子秋收之后待春播才忙碌,你且去吧,别太累着。”楚娴不免感动,她没看错人,池峥的确是良人。
  池峥为她细心准备一水囊冰饮子,将她抱上马车,送出庄子大门口,方才折步归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楚娴才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子。
  “姑娘,保定府周学政这些时日都在京中述职,中人已将学政大人的夫人筵请到柳泉居用午膳,周学政惧内,事事为夫人陈氏马首是瞻。”
  “陈氏为蜀中女子,性子泼辣豪爽,最喜食辣,尤其是辣锅子,还喜欢收集各色镯子。”
  “奴婢已命人准备一对儿水头十足的翠玉镯子送去柳泉居。”
  “好。”楚娴痛苦蹙眉:“你再去买些护脾胃的药备着。”
  “姑娘,奴婢可出面应酬,您就在隔间等着奴婢好消息即可。您不可食辣。”
  “一切由中人斡旋,咱只需陪席,见机行事送礼即可,断不会出岔子。”
  “不打紧,我坐在陈氏身边为她端茶递水,少吃些辣食即可。”
  马车风驰电掣前往柳泉居,还未见到陈夫人,一顿席面与众人的茶水钱就已耗费六十两银子。
  柳泉居不愧是四九城第一销金窟。
  楚娴肉疼地捏紧荷包,她做东,甚至没资格上桌,只站在中人身后端茶递水,唯唯诺诺。
  若非她查到周学政与她长兄星禅有过节,她早就用那拉一族的身份压下此事,何苦低三下四求人。
  酒过三巡,中人终于唤来楚娴,楚娴客套落座。
  满桌都是红油辣子烹煮的川菜,可陈夫人却并未多动几筷子。
  “夫人,可是京城川菜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今夜家下要筵请蜀中贵客,新聘的厨子差些火候,我担心失礼,这几日愁得寝食难安。”
  “这好办,一会让林姝将柳泉居川菜厨子请去你府上烧菜即可。”中人一个眼神,楚娴赶忙殷勤斟酒。
  “再看看吧。”陈氏兴致缺缺。
  眼见陈氏怏怏不乐,楚娴一咬牙,谄媚自荐:“不瞒夫人说,小女子对川菜略有涉猎,不如让小女子烧制两道川菜给您尝尝,您若满意,小女子愿为夫人掌勺。”
  “你?你会做菜?”
  陈氏难以置信看向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女,并不抱任何希望。
  好厨子就与好大夫一样,年纪大的才有精湛手艺,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您且稍坐片刻,小女子去做两道川菜给您尝尝如何?”
  陈氏今儿心情不舒畅,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推搪熟人所托,恰好这丫头不自量力,她正好顺势推辞。
  “那就有劳。”陈氏颔首。
  楚娴起身去柳泉居借厨房,今日掌勺的川厨见是个小丫头来掌勺,满眼鄙夷。
  可渐渐旳,他再也笑不出来。
  直到那丫头捧着托盘离去,老厨子仍是愣怔在原地,厨房里香辣味浓的烟
  火气经久不散。
  “老赵,她做的是什么川菜?我为何从未见过?”
  柳泉居后厨管事用铲子扒拉锅底,两眼放光。
  鸡丁肉质滑脆,花生米酥脆,咸鲜香辣,还有那道豆腐更是滋味无穷。
  管事儿迫不及待转身舀一碗白米饭,倒进锅中涮锅。
  豆腐细嫩,红油透亮,牛肉沫鲜香可口,青蒜苗油绿,如玉镶琥珀。
  “我..我也没见过...”老厨子哭丧着脸,今儿算是被人踢馆子踹脸了。
  这边厢楚娴将宫保鸡丁与麻婆豆腐端到陈夫人面前。
  宫保鸡丁起源于咸丰年间,由四川总督丁宝桢所创。
  而麻婆豆腐起源于清朝同治年间,在康熙朝绝无旁人能做出这两道佳肴。
  果不其然,陈夫人大快朵颐之后,当即欣喜不已,请她今晚为宴席掌勺。
  “咳咳咳咳..多谢夫人抬举。”楚娴撕心裂肺咳嗽。
  方才在厨房里被辣椒呛得岔了气,许久都不曾缓过劲来。
  “家中那件烦心事,还请夫人帮衬一二。”楚娴说话间,顺手将一对儿成色绝佳的翠玉镯子推到陈夫人面前。
  “要得。”陈氏不动声色将镯子收入袖子。
  “来,如此佳肴当一道品尝,大家别拘束。”陈氏热情招呼着。
  楚娴硬着头皮下筷子,菜肴入口那一瞬,辣得她鼻尖直冒冷汗,从舌尖直灼烧入肺腑。
  直到将陈氏送出柳泉居,登车离去,都没缓过劲来。
  “咳咳咳咳...”
  “快喝些水缓缓。”穗青看姑娘脸都咳得通红,心疼伺候姑娘喝水润嗓子。
  “不打紧,药给我。”
  楚娴满头冷汗,捂紧肚子,她一吃辣就胃痉挛。
  胃痉挛比胃疼更为折磨人,此刻胃部剧烈绞痛,疼得直冒冷汗浑身颤抖。
  穗青哆嗦着将准备好的药丸递到姑娘唇边,待要取水囊,却被人一把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