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啊?”苏培盛满眼错愕,这一瞬,他清晰捕捉到爷唇角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爷,可名单已敲定..”
  “驳回,就说,有人与爷八字不合,需再行甄别,不必操之过急,大婚前一月驳回即可。”
  苏培盛心下一惊,难怪爷对那拉氏身边那两位林姝下达格杀令,原来是想要他喜欢的林姝顺利随那拉氏陪嫁。
  “爷,奴才斗胆,请爷明示新府邸该如何安置福晋。”
  苏培盛改了口,他不再如从前那般不恭不敬地唤那拉氏。
  四阿哥方才话里的意思,竟是决定接受那拉氏当嫡福晋。
  四阿哥大婚之后,即将开府别居,因着四阿哥对那拉氏态度冷淡,奴才们自是不会将那拉氏放在眼里。
  主子不曾吩咐过如何拾掇福晋所居的正院,也没人敢提。
  “她?呵,将远离前院的西北角收拾出来,那拉氏可以死在那。”
  苏培盛瞧着四阿哥阴测测的笑容,顿觉不寒而栗。
  新府邸西北角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间隔最远。
  那拉氏若要去前院给四阿哥请安,得绕过大半个府邸。
  这不合规矩,嫡福晋是后宅唯一的女主人,夫妇同心,所居住的正院必须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最近。
  苏培盛暗暗捏一把汗。
  幸而没来得及将新府邸福晋正院的布局图送去给那拉氏详阅。
  爷到底还是决定娶那拉氏为嫡福晋,只不过并未改变让那拉氏死的初衷。
  胤禛于今晚改变主意,他决定顺水推舟接受这桩奇耻大辱的婚事。
  那拉氏虽坏得无可救药,但仍有可取之处——她极愚蠢,蠢得好拿捏,坏得坦荡,将心思写在脸上。
  与其费尽心思悔婚,遭人耻笑非议,再被汗阿玛强赐下莫名女子为嫡福晋。
  倒不如选个蠢东西,暂时忝居嫡福晋之位。
  待来日...
  意识到狂悖念头,胤禛蹙眉拽回飘忽思绪。
  可笑至极,方才那一瞬,他竟在细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他与林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待来日,林姝诞下子嗣,尽心尽力侍奉他,予她侧福晋之位,也并非不可。
  他还未无能懦弱到连宠幸哪个女人都无法抉择。
  既要初涉情爱,为何不选个喜欢的女子。
  不,是选个不厌恶的女子,女子于他,不过尔尔,他无需费心去琢磨女人。
  林姝,本就是那拉氏送到他榻上邀宠的通房丫鬟,即便他今晚要了她的身子,有何不可?
  胤禛仰身靠在椅背上,今晚着实被那拉氏的歹毒气得失了分寸。
  他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那拉氏分明是做贼心虚,否则他只瞪她一眼,她竟吓得跌坐在地,简直不知所谓。
  他从不屑辱她,只会杀之。
  “苏盛,来拿烤红薯!”大嗓门的穗青吼
  得窗棱都在发颤。
  苏培盛捂紧耳朵,乐呵呵道:“来啦来啦!”
  厨房里,苏盛与穗青二人唧唧哝哝争着烤番薯,楚娴斜斜依在床头一溜矮橱旁,从一叠叠螺钿小抽屉中随手拉开一格。
  抽屉中装满书册,指尖拨拉寻找许久,都不曾找到那本书。
  想起穗青前几日将书搬出去晾晒,定又放到西厢书架去了。
  西厢本就是她的书房,闲暇时,她最喜懒躺在西厢春凳,将双脚架在窗棂上看书。
  如今与池峥熟稔,她也不必见外,二人共用书房也不打紧。
  楚娴换上齐整些的燕居素服,一踏入西厢书房内,就径直取来书册,躺倒在春凳上闲看。
  她没敢赤足,还穿着萝袜,惬意将双脚放在窗棂上。
  瞧见池峥从屏风后踱步而来,楚娴坐正。
  “池峥,打从今儿开始,这书房咱一人一半儿。”
  “好。”胤禛颔首,抬腿将冰盆往春凳边挪近。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林姝手中书册,不免惊诧。
  哼,胆子挺大,竟敢窥视禁书《千百年眼》。
  这本禁书狂悖至极,与传统史书大相径庭,将古往圣贤功绩一概颠覆。
  可据密报,汗阿玛却将此书置于身侧,秉烛攻读不辍。
  他想看,却碍于身份使然,不得不忌讳。
  楚娴正吃力拆读繁体字,倏尔感觉到池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怎么?”楚娴从书后探出半张脸。
  瞧见池峥矗立在面前垂首不语,楚娴懵然片刻,猜测他也许想看《千百年眼》。
  “这是禁书,你若想看,就去书架墙角那的书箱取,一会我把锁卸下,你自取。”
  “我在看第三卷,第一二卷在书箱。”
  “多谢。”胤禛折步取来禁书,下意识往春凳落座,方一落座,却想起春凳上还有旁人。
  待要起身,却被林姝抓住袖子。
  “春凳这样宽敞,让苏盛与穗青一块躺着看书也无妨的。”
  楚娴说着,往边上挪动半个身子,拍了拍身侧宽敞的位置:“一起看可好?我字儿认不全,读着费劲,池公子才高八斗,可否指教一二?”
  “我们可从第一卷首篇开始看。”
  与池峥渐渐熟识,楚娴也不再见外,而是咬唇,忐忑看向池峥:“若池公子能给念念,就更好了。”
  楚娴喜欢听人说书,穗青对此等拗口晦涩的禁书视若洪水猛兽,摇头晃脑就像念经,听得人昏昏欲睡。
  池峥音色清越冷沉,念起书来,定好听得紧。
  她仰脸含羞带怯看他,眸中含糖笑意,却染着小心翼翼的期许。
  与雨夜里荏弱无助,惶惶不可终日的弱女子大相径庭。
  胤禛移开目光,眺望窗棂上摇曳斑驳树影,到嘴边的婉拒之言,再说不出口。
  “好。”
  林姝此生注定要侍奉在他身侧,迟早是他的女人,他无需顾及男女避讳,落落大方上榻,侧躺在她身侧。
  “顾世类弗传者,良由洪荒始判,楮墨未遑,重以租龙烈焰煨烬之中,仅存如线....”
  青白瓷狻猊香炉飘散缕缕颤弦风烟。
  周遭安静得唯余繁密虫鸣,万籁俱寂。
  绵沉酣睡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喷洒在耳畔。
  胤禛心微动,缓缓合上书册,蹙眉伸手拂开她散落在香腮边一缕青丝。
  怎会有人梦中都在苦大仇深眉头紧锁?
  梦里到底有多少罗愁绮恨纠缠?
  犹豫片刻,他取来素帕手绢擦去她鬓发间细密汗珠。
  下意识信手将用过的绢帕抛入痰盂,绢帕坠落一瞬,胤禛抬手抓住,又放回手边。
  她睡相不好,此刻不知梦见什么,竟在痛苦低呼,无奈之下,胤禛伸出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困意来袭,他凤眸微眯,收紧臂弯,将她搂紧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光洁前额,二人相拥而眠。
  苏培盛与穗青在厨房里掰扯调笑完烤番薯,端着番薯与清茶走到门边,一抬眸看见屋内情形,当即旋身回避。
  眼前一亮,他笑嘻嘻去寻躲在厨房里吃番薯的穗青。
  她嗓门忒大,不能让她把今晚情浓意境一嗓子吼没。
  穗青听苏盛说姑娘在书房春凳上睡着,面上有一瞬挣扎之色。
  姑娘与池峥二人之间的暧昧情愫,她怎会无知无觉。
  四阿哥那般暴戾恣睢之人,哪里配得上姑娘。
  池峥那样的翩翩佳公子,能被姑娘瞧上,是他的造化。
  姑娘与池峥都是知书达理克己复礼之人,断不会做出逾矩苟且之事。
  姑娘嫁给四阿哥那样的人,此生已没指望,她怎能再让姑娘不顺意。
  穗青不再言语,端来一把笋凳,径直坐在书房窗下,闷声不响用改锥戳千层鞋底,为姑娘守夜。
  苏培盛大剌剌在廊下铺开篾席,沁凉井水一擦,光着膀子躺下纳凉。
  扁扁缺月晕开昏黄夜色,乱梦间,参星横斜,渐渐泛起朦胧的蟹壳青。
  楚娴被噩梦惊醒,急喘着捂紧心口。
  方才梦中被四阿哥仗剑追杀,贯心捅个对穿,那恶魔甚至恶劣地将剑锋戳在她的血肉里旋转,好疼。
  即便是梦,此刻她亦是能感觉到心口处窒息绝望的剧痛。
  后背传来温柔轻抚,楚娴瞪圆眼,撞见池峥清俊面容。
  腰肢猛地收紧,她整个人被揉进坚实温暖的胸膛。
  咚咚咚...
  她想逃离,却被池峥的心跳声安抚惶恐不安,渐渐安静下来。
  楚娴正不知所措,倏地脸颊通红,悄悄弓起身子,回避尴尬触碰。
  趁着腰间力道松开那一瞬,楚娴慌张起身逃离。
  待她离去,胤禛侧过身,男子与生俱来的特性,晨间自然而然就..
  他亦无法免俗,有美在怀,心愉在侧,他岂能依旧无动于衷,不曾情动半分。
  只是今日煎熬些,许久都无法消减下去,反而忍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