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映梨紧绷到极致的弦一松,撑不住一般腿软地半跌下去。
  幸而,她没来晚。
  小夏子在郑宝林的额角和人中的穴位按了按,郑宝林的眼皮颤了颤。
  江映梨唤她,“郑宝林,郑宝林。”
  郑宝林虚弱地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
  她的视线一片白茫茫,江映梨在其中最为显眼。
  郑宝林动了动手指,似是想抬起来,但又做不到,只气若游丝地唤道:
  “姐.....姐....”
  她死后难道不是该下地狱么,怎么还能看见江映梨呢。
  “你怎么如此糊涂!”
  她听到江映梨在斥责她,说是斥责,但声音还是很温柔。
  郑宝林虚弱地扯开一抹笑,“嫔妾...没有办法...嫔妾好累...好痛....”
  江映梨抓住郑宝林的手臂,将她的袖子揭起来,手臂上面满是被炭火烫伤的痕迹。
  饶是推测出苏修仪在虐待她,但她没想到苏修仪这么嚣张。
  连手臂这种最容易瞧出端倪的地方都丝毫不加收敛。那就更别提此刻不好查看的地方,定是伤痕累累。
  望着这些伤痕,江映梨眉心下沉。
  外面檐下飞过一只乌鸟,江映梨她似有所觉地回头。
  门外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苏修仪神情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
  她看着夕颜阁内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看一场与她毫不相干的事。
  甚至,她的唇角还微微有些上扬。眸光里面,全然是高位者对撼树蚍蜉的不屑一顾。
  江映梨的目光与她相接,两人无声地对视。
  一开始,苏修仪的眸光饱含着你能奈我何的得意与嚣张。但是,看到江映梨不同于以往的凌厉眼神后,她才镇定下来的心没由来地一慌。
  苏修仪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江映梨……竟也有那样的表情,总觉得似曾相识。
  江映梨收回眸光,看向秋霞和连翘,示意她们二人把郑宝林扶起来。
  “你坚持住,我带你从启祥宫出去。”江映梨对郑宝林道。
  听了这话,郑宝林缓缓摇头,眼角流下无可奈的泪水。
  “姐姐…你就让我死吧…我不值得……”
  “活着……又有什么好?”
  江映梨有些怒其不争。
  “死了的确是一了百了,但你是否忘了,嫔妃自戕是大罪,若是让陛下发现此事,你的父亲母亲,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江映梨顿了顿,又道:“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着苏修仪的下场么?她绝不会善终的。”
  第34章 拙劣谎言
  郑宝林眼眸顿时睁大了几分,她定定望着江映梨,片刻后,她眼睫悲戚地颤了颤。
  “她背后是苏家,今日之事,无法撼动她分毫。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机会看见她的下场了。”
  “会的。”江映梨笃定道,“苏家之流虽权耀京都,但是这世界上,陛下才是那个可以主宰一切的人,陛下绝非是姑息养奸之人。”
  陛下么...陛下真的会在乎,她这等微末之人的命运吗?
  在郑宝林心里,陛下和苏修仪是一样的,有着高贵的出身,都是站在云端的人物,又怎会明白,于微末处挣扎的痛苦呢。
  她不明白江映梨为何会这样信任陛下,也做不到像她那样。
  不过,这大概也是,陛下会偏爱她的原因吧。
  江映梨见郑宝林沉默着,眼里的渐渐浮现出一种近乎执着的热切,她握住郑宝林的手。
  “你不相信陛下吗?”
  郑宝林虚弱地笑了笑,“相信。”
  察觉出郑宝林的话语并非是真心实意,江映梨握住郑宝林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松开了。
  江映梨看着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表里如一地敬仰着陛下,觉得他会是个贤明的君王的。
  哪怕是陛下的妃子,也有像梁美人那样越过陛下尊太后的。
  这种事情,她身处后宫都能捕风捉影,那陛下在前朝,面对的都是什么呢?
  怪不得陛下越来越爱皱眉了,眉宇之间的戾气总是消散不了似的。
  江映梨忽然很沮丧。
  陛下都走到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了,怎么还是如此孤立无援呢。
  罢了。
  江映梨看向郑兰儿。“你今日随我出去,我会再求陛下为你迁宫。秋霞,扶她起来。”
  秋霞和连翘二人扶着郑宝林起来,江映梨挽住她,让她可以靠着她的肩膀借力。
  “去拿帷帽来。”江映梨吩咐。
  给郑宝林戴好帷帽,江映梨带她出了门,连翘和秋霞一左一右跟在她们身后。
  外面,苏修仪还站在那条鹅卵石小径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苏修仪笃定因为自戕的禁忌,江映梨会选择遮掩此事,她没什么好怕的,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几个。
  “嘉婕妤,你是否太过放肆,从本宫面前路过却不行礼。”苏修仪不满地看着快要走过她却无视她的江映梨。
  江映梨顿了片刻,看了一眼苏修仪,却依旧没有行礼,径直从她面前过去。
  苏修仪气得摔下手中扇子,扇子砸在鹅卵石小径上,砸起几个细小的石子。
  苏修仪恶狠狠盯着江映梨的背影。
  好啊,江映梨,既然存心与她作对!那就不要怪她了!
  以为自己仗着旧情得来的宠爱能嚣张到几时?失宠不过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时,她一定会让她滚出昭华宫,要么,她搬进去,做她的主位。
  她一定,会给她比郑宝林还要好的待遇。
  宫门口,两个守卫见江映梨终于出来,终于放下心来。
  以遮阳为由戴在郑宝林头上的帷帽遮去了她颈间的红痕和泛紫的面色。
  两个守卫见郑宝林和江映梨靠得十分紧密,只当是她们在说什么私密的话,并未觉得有异。
  成功出了启祥宫后,江映梨终于松了一口气。
  连翘和半夏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快要力竭的郑宝林。
  “走小路吧,虽然远些,但没人会看见,今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不然的话,自戕一事定会被人当成把柄。
  几人走在偏僻的小路上,秋霞隐隐有些担心。
  “小主,方才不对苏修仪行礼,她会不会借题发挥对小主不利啊?”
  连翘道:“你忘了?苏修仪见小主的第一面就在借题发挥,也不差这一件。”
  江映梨叹了口气,的确不差这一件了。
  虽然她进宫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要远离是非,宋昭仪还好,她最该避的就是苏修仪的锋芒。
  但是,从她在月清池对郑宝林伸出手的那一刻,她与苏修仪的梁子注定就已经结下了。
  回了昭华宫,江映梨把已经晕过去的郑宝林安置在了偏殿,秋霞急匆匆地让膳房准备了一碗安神汤。
  “小主,喝了吧,方才您看了那样骇人的景象,保不齐要做噩梦的。”
  江映梨现在想到那个场景还有些脊背发凉,端着安神汤喝了下去。
  秋霞有些埋怨地看向连翘,“都怪你,新人入宫那天非撺掇着小主去劝架,善缘没结上,倒是惹了宫里最不好惹的。”
  连翘视线投向偏殿的方向,想到郑宝林截宠的心思,她也不由有几分懊恼。
  江映梨倒是想得开:“我不后悔救她,别再想了。”
  她看着郑宝林奄奄一息的样子,总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若没有陛下,她何尝不是另一个郑宝林。
  救她,就是救从前的自己。
  何况,若是郑宝林今天真的死了,那这样的事就会像点燃的鞭炮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哪天,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被逼死的郑宝林。
  不能这样任其发展下去,否则这后宫,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刻,长庆宫中,玄墨跪在地上,把启祥宫的事情禀告给了萧承澜。
  萧承澜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自戕么...
  历代以来,自戕在宫规中是明令禁止的,嫔妃一旦入宫,生死皆归于皇帝,自戕被视为不敬君权。
  下场如何,白纸黑字也写得清清楚楚。
  “嘉婕妤将她带回昭华宫了么?”萧承澜问道。
  玄墨悄悄抬眸看了萧承澜一眼,小心翼翼道:“是。”
  萧承澜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殿外明灿的阳光。
  夜里,萧承澜并未翻牌子,径直从长庆宫移驾昭华宫。
  江映梨站在外殿门口迎接他。
  “陛下今日来后宫的时间比以前要早些呢。”江映梨道。
  萧承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江映梨。
  江映梨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从方才进殿起,萧承澜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陛下?”江映梨忽然有些心慌,难道说,今日启祥宫的事被陛下知道了?
  但萧承澜脸上又浮现出笑意,她否认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