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没一会儿,姜四眼的脚步声在墙壁那头响起,昝文溪不知道发声了什么,只感觉姜四眼好像低喝了一声,鞋子莫名其妙掉在地上,然后狼狗甜甜忽然就朝着墙头咬了起来,铁链在地上哗啦啦地响动,姜四眼就踩着鞋子进了屋子里去了。
  有时候邻居会因为李娥养的这条狼狗警惕性过高对李娥说三道四,但甜甜是李娥最忠心的大狗,把姜四眼咬回去之后就继续趴下了,屋子里传来李娥的声音:你咬谁呢?
  好像真要回答她似的,甜甜呜呜呜呜,急得快要说话了,李娥就走出来站在院子里,狼狗就跑到她面前,吃她喂过去的包子皮。
  昝文溪也站在箱子上探头望,李娥说你吃包子吗?
  之前的包子还没吃完。
  她点点头,过了会儿进门来,狼狗不咬她,她摸着狗,摸到一手毛。
  进门洗手,李娥蹲在衣柜面前说:我买了块新的,你用这个。
  哦。昝文溪不知道新的是什么意思,毛巾架上晾着一块米白色的,一块黄色大一点的,然后李娥把拆开的新的绿色毛巾搭上来,说:这个。
  谢谢。
  你真是昝文溪?你以前的傻,是装的?
  李娥松松地扎了两个辫子,垂在身后,她的头发又柔又亮,比天天去理发店护理的还要好,手上有些茧子,近看才看得见,手指头勾起来,扶着门框看她。
  不是,我是忽然好了的。
  怎么回事呢?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神仙可怜我。昝文溪说的是实话,孟婆还给了她反悔的机会,她没反悔。
  神仙李娥轻轻笑了,有点不信,昝文溪说是真的。
  李娥就说:你比正常人还聪明。
  没有吧。
  我知道你敲我的车,是警告姜四眼。
  我看他不正经。
  是有点,有时候嘴巴不干不净的。
  昝文溪抬眼:他占你便宜了?
  她比李娥矮小一些,说这话显得气势很足,其实瘦瘦小小的,咬着牙,眼睛就歪了,是个怪模怪样的姑娘。
  李娥两只手忽然在她头顶一晃,她闭着眼,再睁开,李娥手心一滩血,原来是蚊子。
  吃吧。
  桌子上摆着一盘肉包子,包子底油脂汪出来,香气扑鼻。
  昝文溪总是饿,她没有客气,坐下来拿筷子,忽然想起那个快手的事情,于是问她说:一定得赵斌来?
  李娥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弄不来那个灶。
  快手。快手能弄,你问问他。
  她以为快手是个人,咬了一口包子,李娥点点头,在手机上点了点,昝文溪停下筷子,歪着头打量,看着她点了一会儿,也点开了一个视频。
  李娥说:你这么说,就不用赵斌了,我给他发个微信。
  什么叫微信?
  有一个神奇的,昝文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在那一个小方块里,昝文溪吃着包子,觉得那像是另一种地府,她是从地府来的,别人不认识,她却知道。
  手机里也是另一个世界,李娥和其他人在里头,自己也不认识。
  吃了几个包子,她站起来说:我请了假,明天我早上就来。
  好。李娥起来送她,她觉得很客气,推拒了一下,想起李娥之前给她扎头发,她就埋在李娥胸前,李娥既不把她当成年人看,也不把她当外人看,傻子可以混沌地侵入任何人的生活。
  但当一个聪明人,人们就会有礼貌,有客气,李娥邀请她,李娥送她,她说谢谢,你来我往,人跟人之间隔着一层但这一层让她觉得舒服,好像觉得自己也终于被当人看了,可奶奶和她隔着这一层,她就会难过。
  昝文溪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李娥把她送到大门口。
  她说:进去吧。
  李娥就把门闩上,隔着门缝,李娥没走,她也没走,她盯着人家看,李娥又把门打开了:怎么了?
  那东西,多少钱。手机。昝文溪拼凑着自己对这东西的认知。
  看你要什么样的我这个,一千八。
  一千八,她算不来这个数:谢谢,我知道了。
  一千八也是手机里的世界跟她隔的那一层,也不知道是手机冒犯了她,还是她冒犯了手机。
  第27章 淅淅沥沥
  清早起来,露水还碰鼻子,杏树垂下一支,昝文溪看看树的伤口,想起是前一天晚上刮了大风,地上扑簌簌地垂着几片叶,她拿起扫帚扫院子,奶奶蹒跚着抱着柴火,提醒了句:李娥是不是今天搭灶?叫她快点的吧,不然晚点就下雨了。
  李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水泥和胶鞋,大清早地起来就开始摆弄砖头,这也不难,还有一截没用的铁皮烟囱,弄上了,赶在第一颗雨滴落下来之前,摆弄出个像模像样的方块灶,一口铁锅架上去,从屋子里提了水桶,舀了一瓢水泼进去。
  昝文溪也来帮了点忙,但到底没帮上什么忙,李娥要她过来帮忙,无非是怕赵斌过来,两人单独相处不好,叫昝文溪过来当个清白的见证,现在也用不上了,昝文溪就走了,过会儿从墙头递过来一卷油布:一会儿下雨,你盖着点,别给雨冲塌了。
  她说话声音很小,怕邻居听见自己神志清楚,李娥接了过去,昝文溪就从墙头下去了。
  她已经请了假,这会儿再跑回去上班也是来不及了。难得和奶奶坐在一块儿吃饭,中午吃的扯面片,又凉拌了个豆腐丝。正吃着呢,雨水就掉下来了。
  先是在玻璃上贴了几个水点子试探,很快就齐齐地拥挤下来了,踩着瓦片稀里哗啦地往屋檐下掉,掉出一个个清澈的小水坑。
  院子里,小狗躲进狗窝,杏树摇摇晃晃,院子里的废品用油布盖着,砖头压着,折射出半透明的一片片光斑。
  昝文溪往外看,奶奶说:下午不上班?不上班给我穿穿针,我正好把那个窗帘格子对上。
  老人用碎布头拼了一整年的窗帘,用肥皂画线,剪成一个个扇形的布片,炕上的油布把陈旧的纸片样子烤得黄而焦脆,扇形布片摞在一起,五彩斑斓,然后奶奶用八个布片对在一起,昝文溪捻着线头穿针,搁在面前。
  忽然狼狗甜甜吠叫起来,昝文溪探头看窗外,好像能听见动静似的,但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往窗户上倒豆子似的砸过来。
  奶奶说你要去看看李娥?昝文溪点点头,跳上狗窝趴在墙头,李娥撑着伞出了门,给一辆自行车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自行车钻进来,也钻进来个男的,湿淋淋地抬起头,朝着李娥笑:我来看看你的灶搭好没有。
  李娥用身子堵着,可自行车的轱辘就是往前压,在李娥的裤腿上碾了漆黑一道。
  搭好了。
  这么大的雨,不让我进去?
  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微信不微信的,说清楚没有,赵斌还是来了,趁着这样的大雨跑过来,李娥也没办法直接把人拒绝掉。
  推三阻四的,赵斌还是把车骑进来了,李娥抱着胳膊,呵斥了不停吠叫的甜甜一声,冲他说:我一个寡妇,不方便请你进来坐,你在大门道这里坐一坐,我给你拿水果点心,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
  赵斌说:我都来了你家,连门也进不去了?对了,其实我还有件事,我给你找见了家门市,一年二十万,咱们两个分开,凑一凑,怎么样?你也知道,证件我是有的,人家审查起来,就说你是我妹妹,反正你也有健康证。
  李娥假意没听见,但开店的念头绊住她的脚,紧跟着,赵斌的手也抓住她的胳膊,她立即觉得好像有条蛇似的缠在手腕上,越收越紧,她连忙挣脱,对方却要扯她。
  忽然,不知道怎么,家门打开了。
  邻居昝文溪端着她的一只泔水桶出来,朝着下水沟就泼过来,险些泼到赵斌的鞋。
  赵斌跳起来:你是谁?做什么的?
  歪斜着眼,竖起四根扭曲的手指,另一只手提着桶接雨水,整个人湿淋淋的,龇牙露出傻气的笑:洗洗桶。
  然后,把桶搁在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鞋刷,真就坐在雨里头,用雨水刷起泔水桶来了。
  赵斌说:这是谁?
  李娥定了定神:我邻居,一个姑娘,来帮我干活的你要是没事,待会儿就就先走吧。
  赵斌说:就让她这么淋着雨?不赶紧送回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