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模糊的天地间,隐约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朝沈确走来。
  沈确眼睛一亮,往前跨了几步,那盏灯却毫无预兆地熄灭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空荡。
  恐惧感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沈确回头,却找不到来时的路,在他记忆中,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此刻却怎么也回不到原地。
  耐着性子又走了一段路,聚集了水珠的枝叶拍打在沈确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好似走到了离小楼越来越远的林中。
  山中气温本就低,沈确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此刻已经被打湿,半透明地紧贴在身上。
  “盛祈霄!”沈确朝着虚无唤着盛祈霄的名字,可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长久的寂静增长了恐惧的蔓延,沈确喉结滚了滚,唾液咽下时带着些发紧的干涩。他迷茫地在原地打着转,脚下碎石被碾得咯吱作响,四面已是浓得化不开的灰黑,早分不清哪一面才是正确的朝向,但他更不敢停留在原地,只能壮着胆子前行,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此刻尤为明显。
  突然,浓雾被前方骤然亮起的光破开一道豁口,灯火明灭不定,沈确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走两步就先停下来看看,确定这亮光没有凭空消失,才敢继续挪脚。
  沈确顺着脚下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跌跌撞撞地追寻,那片烛光一直在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悬着,却怎么也摸不着边。
  就在这时,耳边风声乍响,一道黑影擦着他的肩头快速掠过,朝后奔去。沈确不自觉倒吸一口气,鼻腔里猝不及防撞进一缕残留在风中的香味——是盛祈霄身上的味道。
  “盛祈霄!”沈确连忙回头,下意识高喊出声。
  可那黑影的轮廓却分明不对,瘦得像根被风压弯了的竹,和盛祈霄挺拔的身形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来不及多想,沈确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脚下的路越发难走,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好几次险些摔倒。
  香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不像盛祈霄。
  盛祈霄的味道,总是含着几分冷冽的气息,而此时此刻,这一抹香,甜得像熬过头了的蜜,稠得能把人的呼吸都黏住。
  被大雾泡得有些发沉的脑袋此刻终于转了个弯,警铃在心底炸开,沈确猛地顿住,转身就想往反方向退,可慌乱中脚下却踩到了一块凸起,脚踝一崴,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艹——!”
  失重感像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腰往深渊里拽。沈确眼前的本就模糊不清的光和影瞬间颠倒,只剩下急速掠过的黑暗,耳边是自己被空气撞碎的惊呼声。
  下坠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砰”的一声闷响传入耳中,沈确这才被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接住,冷汗当即就冒了出来。
  沈确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五官拧成一团,喉间滚出的呻吟被死死咬在齿缝里,变成一声声压抑的闷哼。他紧抓着裤腿,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剧痛像张大网,从四肢百骸处猛地收紧,瞬间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出门时随手抓起的小灯不知摔去了哪里,血腥味在潮湿的黑暗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无限扩张,混着周遭湿润得彻底的空气,一点点钻进沈确鼻腔。
  沈确缓缓动了动手指,掌心碾过身.下碎石,粗糙的触感使他意识清晰片刻,腿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把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榨干。
  这条腿跟着他也是遭老罪了,沈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试图宽慰自己。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沈确才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对着这一片黑暗的虚无,有气无力地发问:“有人吗?盛祈霄......”
  声音撞在岩壁上,连个像样的回音都没有,只散成几缕更稀薄的气音,消失在周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
  沈确试着抬了抬胳膊,又是一阵剧痛,“妈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黏在皮肤上,带着些令人胆寒的湿冷。
  时间无声消逝,沈确早已分不清自己摔下来多久了。
  一开始还能听见头顶隐约传来的风穿过树木枝叶的沙沙声,后来连风声都没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再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水滴砸在石头上的“滴答”声,规律得像在倒计时的钟。
  沈确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疼得久了真的会变得麻木,血从裤腿渗出来,已然在身.下积成一小滩黏腻的温热。
  沈确垂着眼,感受到体温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眼皮越来越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盛祈霄安全与否,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好像也并不会影响到自己分毫。
  为什么要头脑发热地出来找他,把自己推入险境。
  “你妈的盛祈霄,害死老子了。”
  沈确断断续续地骂着,一会儿想着遗书还没写,一会儿又觉着这样的死状也太丑了,会不会影响下辈子的皮囊。
  ......
  洞底的寒气一点点钻进血肉,几乎要把沈确最后几分清醒的意志都冻住。
  许是察觉到他的险状,脖子上盛祈霄给的“赔罪礼”——那只半点不像小猫的小猫吊坠,却开始泛起微弱的蓝色光芒,不等沈确发现便悄悄碎成了两半,散发着荧光的蝴蝶破壳而出,扑闪着半透明的翅膀,一头扎进看不见边际的暗色里。
  沈确侧着头,眼睛失神地大睁着,突然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感受疼痛和寒冷,不用再数那该死的水滴声。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吞噬时,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钻了进来。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模糊的回音,却清晰地落入沈确耳中。
  那个声音在叫:“沈确!”
  第28章 债
  沈确猛地僵住,毫不犹疑地掀起眼皮,聚精会神等了两秒,然而,再没有动静传来。
  是出现幻觉了吗,沈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任由心脏在胸腔里来回疯蹿后又不情不愿地回归平静。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带着些焦急的意味,一下下敲在他紧绷脆弱的神经上。
  “沈确!!”
  不是幻觉。
  是真的,是盛祈霄。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确脑子缓慢运转着,那些原本见着盛祈霄就每时每刻都充斥在脑海中的,利用与算计的念头,此刻都被那一声呼唤压在最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荒谬的庆幸。
  沈确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用尽全力,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声响,嘶哑地回应:“……盛祈霄,我在这儿。”
  喊完这几个字,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再吐不出半个音节,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混着脸上的汗,一起滑进了嘴角,又咸又涩。
  黑暗里,有微弱的光亮在晃动,熟悉的脚步声中添上了几分慌乱,盛祈霄的呼喊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醒。
  一直到,耳边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心跳声,沈确终于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确。”盛祈霄的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可沈确却依稀从那温柔中听出了些别的什么,是愤怒吗,还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或后怕。
  沈确不得而知,只是将脸别过去,贴在盛祈霄胸膛,将眼泪尽数蹭去,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慌的颤抖,应了声,“嗯。”
  “别动。”盛祈霄俯下身,有力的臂膀托着沈确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动作轻柔地避着伤处将他打横抱起来。
  即使这样,沈确也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出声,鼻尖萦绕着盛祈霄身上独有的香味,心底的不安渐渐消散。
  盛祈霄将沈确稳稳搂在怀中,借着微弱光芒,远离那片充斥着血色的区域,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将他放下。
  “灯……”沈确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朝向有光的那面,长久的孤独的黑暗在他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我说,别动。”盛祈霄低头看了沈确一眼,那眼神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向来平静的语气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你伤得有点重,骨头可能断了,想一辈子站不起来吗?”
  沈确不动了,洞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咫尺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对不起。”盛祈霄深呼一口气,压着情绪解释,“我只是找不到你,太着急了。”
  他带来的小灯歪七倒八地躺在那一大片血迹旁,他不愿再回头去看去靠近,可是沈确想要,静默片刻后,缓缓起身,“我去拿。”
  “盛祈霄。”沈确下意识抓住盛祈霄衣摆,像是在为他抽身离开的动作感到不安。
  “我很快回来。”盛祈霄轻声安抚,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觉,分不清是对沈确的心疼更多,还是对沈确下意识依赖自己的行为所延伸出的满足感更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