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方睿明一弹烟灰,灰白的烟灰雪花般飘下楼,他沉思数秒,等烟燃尽了,才扔到地下碾灭,俯身捡起放进烟灰袋里,走出消防通道,重新回到手术室外的排凳上坐下。
  此时正是深夜,医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方睿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正当他快要睡着之时,手术室大门刷地从内打开,他立马睁眼看向墙上——
  五点四十八。
  这才四个小时不到。
  方睿明以为手术已经结束了,正诧异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几名护士推着推车匆匆赶来,里头的护士忙接进手里,不等他问,手术室大门再次关闭,医院长廊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这是…”
  方睿明顿时睡意全无,他隐隐觉得不对。
  但手术室的大门却没再打开,墙上的时针绕过一圈又一圈,深夜被暴雪染成斑驳的白,灰白的天光逐渐照亮医院的长廊,方睿明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时间——
  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作者有话说:
  我哭!
  第44章
  从昨天傍晚开始下的暴雪一直持续到今早才结束,整座南城再次裹上银装,医院长廊两侧的窗户爬满冰凌窗花,恍如交织的藤蔓,印在方睿明彻夜未眠尽露疲态的侧脸上。
  贺蔚来时就见到方睿明站在窗边手里夹着烟出神,放在窗沿边的烟灰袋都快满了,身上的外套、裤脚和鞋面飘得全是烟灰,整个医院走廊都是烟灰。
  “不知道医院禁止抽烟?”
  方睿明回过神,有些诧异:“贺……嘶。”
  燃尽的烟灰颤巍巍掉在他的手背上,方睿明猛地一躲,那烟灰又直直把外套烫出一个洞,他赶紧把只剩半个尾巴的烟塞进烟灰袋里,拍了拍身上的烟灰,问:“您怎么来了?”
  贺蔚没应他,而是嫌弃地挥了挥空气里漂浮的烟味,让身后的男人把窗户打开通风,走到椅子上正要坐下,开过窗的男人又忙不迭上前挡住她,用袖子仔细擦过座位,才扶着她坐下。
  贺蔚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说:“冷。”
  “我去给你买咖啡。”男人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贺蔚身上,只穿着件灰色羊绒衫转身走到方睿明面前,问道,“方秘书喝什么?”
  方睿明微微一顿。
  他停顿的这一瞬间,男人已经驾轻就熟开始收拾窗台上的烟灰袋,方睿明一宿没睡,把昨天下午买的那包烟全抽了,烟灰烟屁股全堆在烟灰袋里,窗台上也飘了不少,男人干脆拿手一点点把烟灰抹干净了。
  方睿明见状忙道:“不用麻烦了…周先生,我不用。”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贺蔚的出轨对象。
  男人笑呵呵的,对方睿明说:“您不用这么客气,喊我老周就行,周健那孩子在您手底下给您添麻烦了。”
  方睿明哑然。
  老周又说:“我在家常说他,刚毕业,初入职场就能遇到您这么负责的前辈,是他一辈子的幸运。但这小子到底年纪小,难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还想请您在端总面前美言几句,能不能再给个改正的机会?”
  方睿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一整夜保持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现在思考能力和反应速度统统上了锈,好半天才想起来老周是说的是什么事。
  昨天下午端凌曜一怒之下把小周开了。
  本身就是贺蔚走私人关系安插进来的岗位,即便是开除也不用担心对方拿着劳动合同闹上法庭,毕竟闹开了贺蔚脸上不好看。不过这几天端凌曜断断续续开了不少贺蔚送进来的人,最早进来的小周反而是最后一个走的。
  想到端凌曜,方睿明不由自主后背发凉,他又看了眼墙上鲜红的“手术中”,干涩的喉管里仿佛堵着什么冰冷坚硬的硬块,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严重的事不是什么小周老潘被开除,而是沈穆的手术时间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但他还没出来。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端凌曜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被他搪塞过去了,但再有下一次他估计端凌曜就要起疑心了。
  方睿明心里有事,嘴上敷衍道:“这是端总的意思,具体还要等他出差回来才能继续商量,之后再说吧。”
  老周见他不接话茬,又想继续说,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贺蔚却不耐烦:“别浪费时间了,快去,洗过手再端给我,手上都是烟灰,脏死了。”
  “哦、好好,我现在就去。”
  老周只好赶紧小跑着去买咖啡,等他下了电梯,贺蔚脸上的表情又淡了,语气平淡:“亲子鉴定早就出来了,你不知道?”
  “……”
  方睿明瞳仁骤缩,抬起脸愣愣望着贺蔚,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那样,慢慢拧起眉头:“什么?”
  贺蔚直接拿出手机把沈全奎今早发给她的电子报告调出来,方睿明大步上前,就着她的手赫然看清了屏幕上“亲子鉴定书”五个黑体加粗大字。
  “这是…什么时候?怎么会,”方睿明嘴唇都哆嗦了,心头压抑的那块巨石重重落了定,他像是终于能呼吸了那样,甚至嗓音里都透着嘶哑,“我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沈穆还没出来啊?”
  “取样很快,直接送检过了,”贺蔚掩着口鼻皱眉道,“离我远点,一身烟味。”
  “结果呢?结果怎样?”
  方睿明还没看清楚最重要的那两行字,贺蔚就收回了手机,他急切地又离近了点,声音微微上扬:“……是不是端总的孩子?”
  说这话时,他的心脏陡然跳得很快,浑身充斥着一股说不清的兴奋,将彻夜未眠的疲倦一扫而空,方睿明目光紧锁贺蔚涂着橘调口红的嘴唇,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这一刹那仿佛被无限拉长,不论是呼啸灌进长廊的寒风还是电梯到达向两侧打开的门,都在这一瞬间按下了延迟键,方睿明在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里,眼睁睁看着贺蔚开口——
  “是啊。”
  咚。
  电梯“叮”一声开了门,倒灌进长廊里的寒风把抵墙摆放的海报吹倒,方睿明的眼底倒映着贺蔚逐渐变得玩味的表情,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太好了,我可以和董事长交差了。”
  方睿明在一瞬间恢复平静:“端总那边也可以放心了。”
  贺蔚见他这样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她起初还能控制,但似乎是越想越好笑,到后来干脆大笑出声,在方睿明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她的笑意逐渐意味深长:“端凌曜这个蠢货,简直比他那个爹还要蠢,我现在也搞不懂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怎么会……永远看不清身边人呢?”
  这句话几乎是把那些埋在暗面的东西挑明了,方睿明脸色立刻沉下去,但贺蔚一个长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挑着嘲讽的笑意与他对视:
  “我难道说错了?那个保姆,照顾了他十二年,跟他爸在一块了。你,跟他一块长大,明知道他喜欢这个小孩结果还……”
  “贺总!”
  方睿明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但贺蔚更高兴了,脸上的笑是方睿明认识她的这近二十年里笑得最开怀的一次,贺蔚双腿交叠,摇晃着足尖说得轻巧:
  “端老根本没要亲子鉴定,这种小事他还不放在心上,是我见不得端凌曜忤逆我,想让他也不高兴。正巧这个姓沈的小孩撞上来,又这么巧的,让我看到端凌曜很喜欢他,那我也只好拿他开刀了。但说到底,他也只是掺和进我们母子之间的事,不走运罢了。”
  “但是你呢?睿明,你为什么对端凌曜撒谎,你不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吗?端老不是对你有提携之恩吗?我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去和端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我给你的资料,我告诉你的任务……你呀,到底是端凌曜的秘书,还是我的秘书?”
  “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沈穆下药?把他送上手术台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得知他肚子里的孩子是端凌曜的时候,是真心为端凌曜感到高兴,还是失望于端凌曜不会抛弃他了——而你,永远得不到沈穆了。”
  “胡说八道……”
  方睿明在贺蔚质问里一点点瞪大双眼,嘴唇嗡动,身上的冷汗渗透衣物全身,垂在身侧的拳头开始颤抖,他整个人都似站不稳了似的,踉踉跄跄退回墙边。他此时已没办法反驳贺蔚了,他的脑海里只有沈穆被推进手术室前的哭求——
  “它会死的。”
  方睿明扶住窗沿,张皇间仿佛视线都开始倒转模糊,他颤巍巍指向鲜红的“手术中”,嗓音尖锐:
  “沈穆呢?!他现在怎么样?!你究竟在做什么!那是两条人命!你这是在杀——”
  “不要胡说,”贺蔚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又点了点她自己,语气温柔极了,“如果沈穆死了,你、我就是共犯。”
  方睿明瞬间腿一软,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