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黄昏西斜,天黑之后,谢鸢就没办法生火了。
  她拿起那把刚刚杀过人的菜刀,从水缸里舀出水将血迹都清晰干净,再快速地将两只兔子开膛破肚,放进锅中炖。
  肉汤熬好之前,她来到了慕容徽面前,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解开衣裳,嚼碎从外面采来的草药,一半敷在自己手上,一半敷在他的箭伤上。
  慕容徽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膛硬朗,那雪白的皮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白璧微瑕。
  谢鸢抚摸着那些旧年的伤口,她曾经一寸寸闻过这些皮肤,熟悉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多年不见,他的身上又添了许多到伤疤。
  慕容徽和她不一样,身为帝王,谢鸢喜欢坐镇中央,调兵遣将,而慕容徽则喜欢时时冲锋在前。
  窗外有风,透过砖缝间隙吹了进来,谢鸢急急回神,她清楚自己不能耽搁太久,连忙给他盖上被褥。
  这张棉被是从隔壁屋子里搜罗出来的,大概是村民离开的太慌张,没来得及将大件的物品带走,正好为慕容徽提供了一个可以御寒的工具。
  谢鸢伸手在被子边缘按了一下,将被子压得更结实一些,就在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掌心一下的被褥动了一下。
  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谢鸢一看,慕容徽缓缓睁开了眼睛。
  黄昏之时,屋内的光线微弱。
  慕容徽眼睛半阖,往周围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身上的被褥,已经被褥上面那只手上。
  “这里是哪里?”
  “村里。”谢鸢说。
  “还冷吗,要不要多加一张被子?”
  其实还有多一张被褥,但是谢鸢担心棉被太过厚重,会压到他的伤口,所以留着自己盖。
  慕容徽深深地吸着气,胸腔起伏,他似是思索了片刻,问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谢鸢愣了一下。
  慕容徽又问了,“很浓郁,不可能是我伤口的。”
  谢鸢说道,“我猎了一只兔子,在厨房里放血处理了,你闻到的可能是兔子血的味道,如果觉得不好受,我去那些草木灰埋了,对了,肉汤快熬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肉汤熬好了,在锅上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谢鸢转身想要走,却忽然被被褥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裙角。
  她回过头,对上了那一双金色眼眸,“谢鸢,你当我傻吗,人血和兔子血的味道,我怎么会分不清?”
  他的目光扫过谢鸢全身,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鸢手臂上,喉口喑哑,“右手受伤了,不小心摔的吗?”
  谢鸢已经用水擦
  去伤口附近的血迹,敷上草药包扎好,处理好后又换了一身衣裳,她以为这伤口并不算明显了,慕容徽究竟是怎么样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慕容徽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道:“你起身的时候,只抬了左肩,右肩是放平的,而且右手只有前臂在动,所以你的手臂上一定是受伤了。”
  谢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她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两个送死的,和他们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不算严重。”
  听到这话,床上的慕容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牵动伤口,他突然间剧烈咳嗽,“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人?”
  “你别担心,不过就是一些流民,我已经处理掉了,”她好似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被褥,“门我已经关死了,待会夜晚,我会把柴火熄灭,这附近村庄人已经空了,那两个大概是走不了,被迫留在这里的,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慕容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咽下喉咙的血丝,再次凝视着谢鸢,“我只恨,我如今躺在这里,没办法保护你,反而让你一个人到外面去野猎。”
  谢鸢愣了愣,原来他是纠结于这件事。
  她笑了一下,“怎么,被一个女人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慕容徽没有说话。
  灶上熬着汤,柴火的噼啪声传入门庭,谢鸢和慕容徽身着粗布衣服,靠在床上,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或者说,被我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不。”慕容徽说话了,“我只是觉得,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很无能。”
  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似乎在生气,气自己连累了谢鸢,也气谢鸢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假如,被处理掉的是你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谢鸢经历了什么,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有余悸。
  谢鸢只是一个弱女子,他憎恨自己受伤,只能躺在这里,做被照顾的那个,憎恨在谢鸢遇到危险的时候,没能站在她面前保护她,只能在一起结束后听她风轻云淡地提起。
  谢鸢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她依然笑,“你担心我死了吗?”
  话出口的时候,谢鸢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的问题,她似乎问过不止一次。
  以前她遇刺受伤,也问过慕容徽相类似的问题。
  慕容徽答了一句“是”,然后说,他担心她死了,他也要被牵连赐死。
  他心气高,即便是肯定,也不可能低下头颅。
  谢鸢想,或许这次回答和上次相差无二,他会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说担心她死后,没有人能照顾他。
  慕容徽道:“如果可以,我会替你去死。”
  余晖透过窗缝,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眼中,“在我眼里,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谢鸢双唇蠕动。
  “所以以后,不要犯傻了,遇见流民快点跑,丢下我就好了。”
  这一刻,谢鸢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金眸。
  幸好厨房里还熬着汤,这给了她一个短暂离开的借口,“差点忘记了,汤熬好了,我去给你盛过来。”
  她快步离开,到了厨房中,她死死咬住了唇。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受伤慕容徽会拖累她,带着慕容徽,她没办法很快地找到城镇,这样拖下去,楚国和燕国都会出问题,两国的重压一下子落到了谢崚身上。
  只是,谢鸢实在没有办法放弃慕容徽,哪怕是为了谢崚。
  当初,她刚刚怀上谢崚的时候,谢芸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并且给她列举了慕容徽借助孩子生事的可能。
  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喝下那碗落胎汤。
  那时候她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有了孩子,她就要将她生下来,将她抚养长大。
  不过随着谢崚年岁增长,谢鸢想明白了一件事,她那么纵容、珍爱谢崚,不仅仅因为谢崚是她的孩子,还是慕容徽的孩子。
  她原以为自己对谢崚的疼爱远胜于她的父亲,可先有父而后有女,她没有办法给慕容徽全部爱意,所以转而将对他的眷念和感情加倍放在了谢崚身上。
  她曾经多次下死手,想要取慕容徽性命,可当她眼睁睁看着他身受重伤,倒在自己面前,她又没办法真的让他死。正如在楚国时,她有一百种方法杀了慕容徽,以绝后患,但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动手。
  慕容徽不想她死。
  她也不想慕容徽死。
  除去利益纠葛,他们都不想彼此身亡,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
  如果他死了,谢鸢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伤心。
  他们都应该活下去,纠缠不休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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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日六
  第145章 心上人
  肉汤端上来了,有点烫。
  谢鸢将汤捧到慕容徽嘴边,“别起来,我喂你喝。”
  荒村之中没有任何佐料,但肉汤是鲜甜的。
  慕容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温暖的肉汤流淌进腹中,宛如一剂良药,腐朽的身子逐渐复苏。
  这碗鸡汤让慕容徽无端想起了谢鸢还是留芳的时候,也曾经给他做过一盘玉花糕。
  玉花糕里有毒,她那时候想要他的命。
  慕容徽没有尝到那块玉花糕,就被谢崚给打断了。
  谢崚不想要看他们相互残杀。
  时至今日,他终于尝到了谢鸢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就好像做梦一样。
  谢鸢的厨艺还算可以,汤非常鲜美,兔肉嫩滑。
  喝了一半,慕容徽推开了碗,“剩下的你喝。”
  谢鸢也不客气,席地而坐开始喝剩下的一半汤,她也饿了很久,狼吞虎咽。
  她本就不是世家出身,当王妃之前跟谢渲学了些规矩,不过也就是个半吊子,她不喜欢时时被规矩约束,没有人的时候,她是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慕容徽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虞宫里出来的人吗?为什么会做饭?”
  听到这话去,谢鸢笑了,“我母亲去世后,去求主管把我调走,曾经在御膳房当过差,给几个御厨打过下手,他们有空的时候,也会教我,耳濡目染,也就学了点皮毛。”
  “那时候我的愿望很简单,在宫里筹点钱,等年纪到了想办法出宫,去开间小饭馆,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