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人很容易被两情相悦的表面假象吸引,然后重复肯定的自证,最后没准彻底相信。她与纪怀光在秘境里是这样,出了秘境后还仿佛顶着颗恋爱脑。
  大约是有点着相了,真该放轻松些。
  从回宗门起就一直耽误长老,时间不早,我先回了。多谢长老招待。子桑起身行礼。
  好。银霜亦没做挽留,只嘱咐她没喝完的酒别忘了带上。
  子桑将余下几壶酒收进芥子锦囊,唤了在树上休息的小鸟,御水化气生风,在晨间清脆的鸟鸣与盎然的翠意中离开云逸轩。
  来时心里头装着纪怀光的事,总觉得有些沉重,去时想通自身陷入我执的关键,心态轻松不少。
  每回与银霜接触都有不小收获。群山环伺,子桑深吸一口气,由衷感慨到,小黑,有没有觉得银霜长老很像排忧解惑的导师?
  教她五行之术,解她蓄魂玉之惑,连她与纪怀光之间的情感纠葛,也因为对方一个寻常的举动而释放。
  航行的灯塔,灵感的缪斯,大抵如此。
  立在肩头的小鸟扭过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
  云逸轩内,银霜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
  他能复盘整局对弈,却无法猜出,子桑背对他时的紧张,以及发现设想与现实不同时的松弛,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排忧解惑的导师么?
  他尚且没有弄明白她难以捉摸的想法,他又给她排了什么忧,解了什么惑?
  子桑回到松语阁。清晨的山雾氤氲了藤蔓间的白色花朵,风铃声既清且脆。
  前院郁郁深浓的丁香树下,赫然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如她猜测的那样,纪怀光没有乖乖在修舍等她。
  身影的主人抬眸朝御水乘风的她望过来,子桑稳稳接住对方的目光。
  轻盈着地,她挑纪怀光一眼,柔若无骨般绕到一旁石凳坐下。
  让你在修舍等,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
  视线落定在她身上,纪怀光不紧不慢开口,声音带着刚醒,又或似许久未说话般的低沉与暗哑,弟子有话想尽快对师娘说,故而径直在此处等候。
  子桑点点头,并不意外。
  她能大致猜到纪怀光的行动轨迹,对方又何尝不清楚他若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不会主动去寻他。
  说吧,我听着呢。她懒洋洋抬眸,不甚在意般望着眼前这个神情郑重的男子。
  纪怀光的目光在她眼底停留一会儿,忽而上前两步来到她近前,弟子谢师娘救命之恩!
  挺拔如松之人忽然在面前单膝跪下,惊得子桑险些原地站起。
  一言不合就行大礼这点让她非常、特别、极端不适应。她哪里就当得起这些。
  下意识地,子桑伸手去扶,却在将将要碰到纪怀光手臂时悬停住。
  纪怀光恰在此时抬起头,四目相对,彼此的神情落进对方眼眸里,距离近到暧昧。
  向来果决凌厉的丹凤眼像一汪冷肃的深潭,于她的目光堪堪坠入的瞬间变得柔和而眷恋。
  情绪从对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流淌进她的眼底,顺着呼吸与血液游走进心里。即使没有灵魂的接触,她仍然能清晰感觉到纪怀光的情与爱。与秘境里没有区别。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至极短。子桑听到纪怀光才恢复正常的嗓音又添了几分沙哑,他沉声唤她,师娘
  近在咫尺的低声呼唤仿佛耳鬓厮磨的倾诉,又好像紧贴着双唇的含混吐露。子桑被这指引预示般的气息抚过,受灼烧般直起腰身拉开距离。
  她有种直觉,只要她不拉开距离,某些感受就会失控。
  不用谢,我也只不过是报你的一剑之恩而已。起来吧。
  子桑别开脸懒得去扶。纪怀光愿意领命般单膝跪着就继续跪着,反正遭罪的不是她。
  煞有介事从云逸轩追到松语阁就为了说句谢,可真有他的。
  纪怀光视线落在她看不清神情的侧颜,沉默一会儿,师娘饮酒了?
  子桑原本还有些不自在,听他这么一问,不禁一口气堵上喉咙。
  狗鼻子么?!
  她扭过头,要笑不笑盯着仍然没有起身的纪怀光。我同银霜长老一块喝的,他都没说什么,怎么?你有想法?
  师娘同银霜长老,喝了整晚酒?纪怀光不答反问。
  子桑闻言额角一抽,冷笑道,你猜?
  见到纪怀光之前,她本来决定要是被问起来,就实话实说。
  不夸大,不模棱两可,坦言跟银霜长老喝了半晌的酒,下了半夜的棋。
  越刻意,越显得不可信,真实的力量往往更加强大。
  她无须将推开纪怀光这件事做得太过用力。比起让人浮想联翩的说辞,饮酒对弈更像是她能和银霜长老能做出来的事。
  可纪怀光就是有能耐短短两句话,就让她推翻才下的决定。
  你猜,是她不愿意正面回答的信号。
  师娘若想喝酒,弟子恳请作陪。
  呵!
  听了纪怀光的回答,子桑妖妖娆娆翻了个白眼。
  笑话!
  她含笑觑他,之前不是不让喝酒么?变卦得这么快,还亲自下场作陪,师尊的嘱托不遵守啦?
  是人难免双标,只不过纪怀光的喜欢以前与喜欢之后,双标得格外没遮没拦。
  漂亮的杏眼因带着几分讥诮而显得妖冶迷离。纪怀光抬眸注视着她的眼睛,受感染般嘴角牵起一抹并不明显的上扬。
  他喜欢她问出难题时挑衅的眼神,更喜欢对峙间她被逼收敛起隔岸观火般的神情。
  弟子身份的厚厚冰层下,是不堪深究的真实渴望,暗流汹涌。
  只不过是想到了既能让师娘痛快,也能让弟子放心的办法而已。
  狡辩之人冷静有礼,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说服力。
  子桑仿佛头一回认识纪怀光。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让她痛快又让他放心。什么办法?陪着她一起喝酒?一起破了宗门的规矩?
  是了,他连弟子与师娘的身份都不管不顾了,又怎么会在意喝酒这种小事?
  只可惜他想作陪,她却不可能同意。
  子桑不担心在银霜长老面前喝醉,说出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可能潜意识里,她甚至有些期待,期待银霜长老在知晓、相信她来自异世后,会对灵魂穿进剧本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好奇,并想办法助她回去。
  毕竟银霜长老这段时间以来真正接触的人,并非原身,而是她。
  某种程度而言,她对银霜长老有着莫名的盲信。就像植物相信和煦的阳光,动物相信温暖的清风,安全而无害。对方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可纪怀光么?她毫不怀疑,只要泄露她并非本尊的事实,纪怀光能想尽一切办法把她从这具身体里赶出去。
  师娘和异世之魂pk,最适合厚此薄彼。
  她轻飘飘打量眼前笔挺之人。纪怀光被她瞧得长睫微颤,双唇紧抿。
  繁茂的丁香树下、柔和的晨曦里,这人眉眼好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样貌上佳的异性子桑见过不少,但是像纪怀光这种看久了会看出欲望的男人,不多。
  她挪开视线,像是忽然没了兴致,想说的话说完没有?
  纪怀光眸光轻震,顿上一息,弟子说完了。
  说完就回吧。一晚上没睡,累了。子桑起身扭了扭脖子,起来吧,谢不谢什么的,以后都不用再提。
  她未必真的困,只是不想继续面对纪怀光而已。眼下正是别扭的时候,她还没找到舒服的相处方式。
  师娘。
  纪怀光起身,转头望向她的背影。
  还有什么事?子桑停下脚步。
  纪怀光神色庄重,一字一句恍若起誓,师娘可否给弟子一些时间?
  余下来的话,纪怀光没再说下去,子桑却听明白言外之意。
  给他一点时间,让世人接受一个寡妇,跟亡夫的弟子走到一起。
  这话不该说,至少不该对她说。天命真女还没正式走剧情呢,急什么?
  他纪怀光就算修炼成天下第一,要是坚持跟自家师尊的老婆搞到一起,那也是贴了有违伦常标签的。康庄大道不肯走,歪门邪道一门心思往前行,较个什么劲?
  子桑索性转过身,与丁香树下年轻人对视。
  纪怀光?她语调如蜜,仿佛在询问一件答案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我连你师尊都不肯等,又怎么会等你?
  与青涛长老有过夫妻情分,不也在对方去世后,迅速投怀送抱自家徒弟?原身这手牌打得刺激,终于也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