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因为有这个前例在,因此李东阳也知道,这些海商贸易中能获得多少利润,这么滔天的利益摆在眼前,要想人不动心,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李东阳的心便沉了下去,既是如此,那也不至于完全开海啊,如今大明朝的海备能守得住这么长的海岸线吗?
  国公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海禁之策,国朝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如今若是贸然打开,只怕也不合适。
  李东阳没把话说透,但是张鹤龄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他的隐含之意,因此他假装烦恼的蹙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道:不如先开一两个市舶司实验一下,若是能成,那便实行下去,若是不成就另说。
  李东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到底也没敢把话应下:此事关系重大,我得回去好好思索一番。
  张鹤龄见他还是忧心忡忡,便也不逼迫他,只苦笑道:这也是我随口一说,我不担国事,不知轻重,或许有想的不周到的地方,最后到底如何,还得诸位相公决议。
  李东阳见他客气,笑道:国公爷客气了,国公爷能为国出谋划策,如此便可称之为大善了。
  两人客客气气的告辞分别,张鹤龄将李东阳送出府,见着他坐上轿子走远,这才回转。
  今日图穷匕见,和李东阳漏了底,如今就得看看内阁那边的态度了。
  **
  李东阳得了这个消息,竟也没回府,直接让人往刘健家去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今日张鹤龄这番话,他猜测多半也是皇帝的意思,毕竟以张鹤龄这样的城府,若是没有皇帝支持,是绝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此等大胆之言的。
  再一想张鹤龄与东南那些大商关系密切,李东阳心中便越发忧虑了,张鹤龄此举,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呢?
  他现在有些分不清,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确有些被张鹤龄说服了。
  **
  李东阳进了刘府,直接就被人引入了书房,他进去时,刘健正在看书,见他来了,便放下手中书本,站起身迎接。
  宾之来了,快坐。
  李东阳拱了拱手,依礼坐下。
  这般急匆匆过来,宾之是打哪儿来啊?刘健与李东阳共事这么长时间,是最了解他的,今日他突然不打招呼就上门,刘健立刻意识到不简单。
  李东阳苦笑一声,也不和刘健打哈哈,直接把自己在张家听到的话和刘健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刘健果然眉头皱的死紧,低声呢喃:竟是想要开海。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张鹤龄还是正德皇帝。
  李东阳见刘健仿佛有些不同意,不由道:若只是开一两个口岸,倒也无妨。
  刘健摇了摇头:不是口岸不口岸的问题,我只怕这事儿行的太过操切,反倒是坏了事。
  李东阳一听这话愣住了:刘公也同意此事吗?
  刘健叹了口气:比起直接开战,这个法子也算是一个稳妥的折中之法了,皇上既然退了一步,那我们也总不能步步紧逼吧。
  除了和皇帝妥协,更重要的是,刘健也看出了海贸的前景,朝廷这才刚刚开始对朝贡收税,已经获利不小了,这要是对所有的海贸都收税,那还怕国库空虚吗?
  只是这个税务部门也不是好建设的,海备只怕也得建设起来了,否则这个海关就是白给。
  一想到这个,刘健只觉得心惊,这个小皇帝,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竟也能走一步看三步了。
  不过皇帝厉害,对刘健这种的忠直之士来说自然也是好事,他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可以先开一个市舶司试试手,我看就在广州吧,福建那边,还是有些不大安稳。
  李东阳听着点了点头:既然刘公也觉得可以,那此事看来果真可行。
  之后二人又针对此事细细探讨了一番,最后竟是越探讨越觉得此事绝妙,可是想要办成这件事,所谓的祖宗家法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刘健心情沉重,他也想看看,小皇帝到底想要如何解决此事。
  **
  第二日张鹤龄入宫,将李东阳上门拜访的事情都和皇帝说了。
  皇帝听完后十分激动,笑着道:如今他们既然知道了朕的想法,也不知道日后又会如何行事?
  张鹤龄笑着恭维:李公看起来也并未如何反对,想来心里也是愿意行此事的,只是其他朝臣的态度,咱们到底还是不知道。
  皇帝听完冷笑一声:目光短浅之人难道朕还会放在眼里吗?此事朕必要办成!
  皇帝下了这个决心,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日,他又在朝堂上提起来要向东南用兵的事情。
  这就是在逼李东阳和刘健他们下决心了。
  刘健皱着眉听完朝会,等回了内阁,又拉着谢迁把皇帝的意思和他说了。
  谢迁是浙江人,对于开海之事他还是很宽容的,也觉得此事可行,只是这事儿看着简单,却并不好做,几人嘟嘟囔囔商议了一天,最终决定等第二日让一个门生先试试水。
  今天皇帝又提用兵,已经让很多言官和朝臣们十分不满了,还有头铁的想要鼓足了劲儿弹劾内阁呢,弹劾的原因就是他们不知道劝导皇帝,让皇帝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阁臣们是很怕这个的,宁愿去死,也不想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因此他们心中也都清楚,此事必须得快,快到这帮言官们反应不过来。
  **
  第二日,果然有一个科道言官上书,请求稍微放松海禁,容许小老百姓出海做生意,这样这些海商贸易就是合法的了,皇帝也不用去重拳出击。
  这种既然解决不了问题本身,也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那就解决自己对于问题的道德底线的操作,属实是把一众大臣们给秀麻了。
  朝堂上诡异的静了一瞬,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吵架声。
  以祖宗之法不可违逆的声音是尤其的大,看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菜市场打架呢。
  正德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到人都吵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道:祖宗之法不可改,既然如此,那还是继续出兵镇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嘴。
  刘健看着事情有些不像样,只能硬着头皮上奏:皇上,兵戈不可轻动,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却并不买账,只道:朕只想彻底解决这件事,难道要让朕的子民被这些贼寇们肆意屠杀吗?
  事情就这么尬住了,一方面大家不愿意用兵,一方面更不愿意开海禁,而大臣们提出的其他建议皇帝也都不满意,最后这件事足足吵了三个多月,最后吵得皇帝火了,也终于彻底下了决心,开海禁!
  正德二年年底,皇帝下令,于广州开设市舶司,准许海外经商,只是每年出海的名额只有一百个,更多的日后逐步增加。
  与此同时,皇帝也往广东派了总督,提督广东军务以及海防。
  这道诏令在内阁没有遭受任何阻拦,到了六科,虽然引发了一些争议,但是经过这半年的拉扯,六科这边也算是看出了皇帝的决心,若是封驳圣旨,只怕会真的把皇帝给惹毛了,那到时候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因此纠纠结结半天,最后还是发了下去。
  如此,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定论,张鹤龄在旁边看这么久的戏,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这个大外甥,果然是个狠人,被这么多言官集体攻击半年多,他竟也能扛得住。
  当然了,张鹤龄也没被少骂,因为他之前和东南的商人们过从甚密,因此被科道官员们攻击,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利鼓动皇帝开海禁。
  喷他的奏章可以绕地球两圈,骂到最后就差把他骂成乱臣贼子了。
  张鹤龄上书自辩的奏章就上了五道,最后甚至迫不得已上书请求辞职回家。
  当然了,这里面都是有演的成分在的,皇帝当然不会放他离开。
  但是这个够他受得了,天天挨骂,完了上班的时候也不消停,还会有人找上门来找他理论,把他堵在光禄寺质问他,得亏是没发生物理交流,不然最后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