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赵哥在找什么?”
  “不晓得,头一次看他这样,好像在等谁。”
  赵弛神色冷淡,懒得解释。
  待几人离开,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
  起了阵风,布棚摇摆晃动。
  赵驰下意识侧目,看见雨雾里走来的一抹薄薄、枯旧的身影。
  乞丐不知从哪回来,捂着左腿,浑身瑟缩,一瘸一拐地踩着泥巴路。
  他似乎知道赵弛在看着自己,僵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赵弛往路边走几步:“你——”
  话音刚出,却见乞丐抱头蹲下,身体摇晃不止,仿佛怕人打他。
  这显然是为了自保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赵弛皱眉。
  这几天,他不过给了对方一些吃食,毫无关系,交情更谈不上。
  可不知怎地,看着那抹比叶子还薄,颤抖不止的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他回屋拿了两个包子,放在对方掩藏的石块上方。
  乞丐不敢走出石头的范围,好像一旦离开,就会被驱逐,只要藏在里面,就能安全些。
  雨水一直飘,赵弛盯着石头,又往回走一趟。
  再出门,石头上的包子不见踪影。
  赵弛将手里的碗放下,碗里盛着一份青菜鸡蛋面,汤水充足,散出热气,气味喷香。
  乞丐依旧没吭声,蹲在石块底。
  赵弛掉头就走。
  他回到面摊,整理了一会儿灶台,瞥见那小身影慢慢钻出。
  乞丐趴在石头上盯着碗里的东西,凑近嗅了嗅,好像只猫一样,小心翼翼的。
  理不清此刻何种感受,赵弛继续干活。
  只当喂了只野猫吧。
  *
  乞丐把整碗面吃干净,一瘸一拐地拖着腿站起来,走了。
  再回来时,没立刻往石头底下钻,春寒料峭里,身子打摆,不住哆嗦,慢慢走到面摊门外徘徊。
  赵弛正在剁肉,看见他,问:“什么事。”
  乞丐吓一跳,嘴上没吭声。
  赵弛怀疑对方是个哑巴。
  乞丐举起手里的碗,将碗小心放在栅栏上。
  接着跪在泥地里,朝赵弛的方向磕了个头,扶起左腿,踉踉跄跄地离开。
  赵弛绕过灶台,出去一看,豁然明了。
  栅栏上摆放的碗很干净。
  原来小乞丐刚才捧着碗,不是离开,而是去找水洗碗了。
  三个村子有一条河流环绕,普通人从面摊走过去,约莫一刻钟左右。
  乞丐腿脚不方便,又怕生,一段路遮遮掩掩,还摔进水坑,折腾好久。
  *
  傍晚,赵弛煮面,比往时多盛一份。
  两名从县城做活儿回来的村民就着汤水吃包子,见他端着面走出去,疑惑道:“赵哥去哪儿?”
  直到看见乞丐把碗捧走,继而咋舌:“这乞丐在石头底下藏了几日吧,前天就看到了。”
  “赵哥心肠真好,还管乞丐吃饭。”
  “要我说就别管,这伙人养不熟,还浪费粮食。”
  灾荒频繁的年头,人命如草芥,尤其是普通老百姓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赵弛坐在另一张空桌上吃今天的晚饭,对村民的议论不置可否。
  等人都走了,他收拾碗筷,见那乞丐捧着碗准备离开,突然开口:“过来。”
  乞丐吓一跳,抱着碗,犹犹豫豫地走到面摊外头。
  赵弛指了指角落,那里有一口用石砖围起来的井。
  “井里接水,不用去河边。”
  乞丐点点头。
  乞丐洗碗的时候,赵弛回屋,翻遍几身衣物,勉强挑出一件不合适的旧棉衣。
  他递出棉衣,让对方拿着。
  乞丐连连晃手,脑袋左摇右晃,头发像摆来摆去的草。
  当乞丐抬头时,赵弛隐约看见一双可怜巴巴又带着希骥的眼睛。
  没看清楚,对方立马垂脸,拖着腿跑回石头底下藏好。
  旧棉衣没送出去。
  *
  是夜,雷声震动。
  赵弛临睡前将窗户关上,春雨哗啦啦打着瓦片,雨势急切。
  他隐隐听到一阵叫骂,心念忽动,推开门,目视前方。
  电闪雷鸣中,有人骂骂咧咧的。
  几道雷光闪过,一名撂着酒壶的老汉趴在石块前,手臂朝里揪。
  老汉力气不小,将那乞丐扯出大半身子,又打又踹。
  “叫你躲,叫你藏在这里吓老子——”
  赵弛认得老汉,吴三。
  吴三在溪花村里出了名的,经常偷家里的钱外出买酒,又贪色。
  他步入雨中,扯开吴三,接着把跌在泥水里的乞丐扶起来。
  “你、你谁啊——,滚!别妨碍老子出气……”
  赵弛声音沉着:“吴三,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吴三认出赵弛。
  赵驰筋骨有力,目光不善,像吴三这等欺软怕硬的人,气势顿时泄了,变得唯唯诺诺的。
  “滚。”
  吴三抱起酒壶往村里滚。
  夜雨愈发急切,赵弛半托着已经半软下来的乞丐:“跟我进屋,”
  扶着了,才摸到掌心下的乞丐有多瘦弱,骨头也比较小。
  雨水打湿头发,贴着脸。
  又几道雷光劈开夜幕,赵弛隐约看见乞丐的面容,是个男孩,年纪理应不算大。
  “被打了怎么不吭声。”
  继而道出疑惑,“不能开口说话?”
  乞丐“啊啊”几声,听起来并非哑巴。
  他受了惊,浑身淋雨,被人又打又踹,惊惧之余,手脚无力。
  赵弛只得拎小猫一样把乞丐拎进了屋门。
  第3章
  油灯如豆。
  乞丐十分局促,浑身滴着水,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脸,仰望男人高大魁伟的身躯,更觉无地自容。
  怕踩脏了地方,瘸着腿,打算悄悄挪开,最好找个角落。
  赵弛回头时,乞丐已经尽量贴着墙角站了。
  他体格小,又长得瘦,像一根挨着墙角的豆芽。
  男人黑沉的双目盯着墙根,一阵无言。
  乞丐几乎要把整个身子嵌进地缝里,又或者恨不得直接长在缝隙里面。
  ……
  四目相对,谁都没开口。
  赵弛看乞丐罚站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递出去:“擦一擦身上的水。”
  又把今天找出来的那身旧棉衣放在椅子上:“湿的换了,屋内找来找去就这身合适点。”
  乞丐瑟缩,从赵弛的角度观察,只见那两片泛白的唇嗫嚅,挤不出一个字。
  他适当背过身,豆子似的火光晃了晃,半晌过去,才慢吞吞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乞丐勉强将身子擦干,又把旧的棉衣换上。
  对赵弛而言已经短了的衣物,乞丐穿起来显大。
  跟套在身上差不多,晃晃荡荡,胳膊和脚下多出一截。
  他挪了挪腿,差点绊倒,索性及时扶墙,又挨墙角根去了。
  赵弛低叹,走到另一面墙边,翻开屋内仅有的一个箱子。
  他平日进出山林打猎,偶尔擦伤,便备了一瓶外伤药粉。
  回头时,乞丐已经抱着膝盖蹲在角落,发丝贴着脸,半张下巴埋在胳膊肘,露出亮幽幽的眼睛。
  眉眼很干净,水一样,乌黑湿润,含着骐骥,又谨慎局促。
  赵弛膈下药瓶,见他怕生,道:“把粉末洒在伤口,我不看你。”
  乞丐轻微点头,弱弱地“啊啊”一声,当做回应。
  他浑身冻僵,左腿又不利索,动作缓慢。
  撒药粉的时候,乞丐几乎挨到油灯面前,慢慢照着伤口比较重的地方洒涂药粉。
  赵弛估摸着差不多了,勉强腾出一床干净的被褥,又去柴房搬来两块木板,搭在椅子四角,将被褥平铺。
  “今晚就睡这里。”
  乞丐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的头发有些干了,蓬松的散在肩膀两侧,遮挡眉眼,似乎有些怔愣。
  赵弛没管,回到床上躺着,手臂枕在颈后,过一会儿,将油灯熄灭。
  黑暗中只余风吹雨打的响动,瓦片哗啦啦。
  这个屋子并不宽敞,中间只隔了张桌子,角落另搭床板,更加窄小。
  平日赵弛一个人待着还能适应,此刻多了个人,忽然变得有些拥挤。
  雷雨夜,屋内静悄悄地,偶尔打过几道雷光,黑漆漆的小屋透出几分隐秘。
  很难形容的气氛。
  赵弛一时半会睡不着,放大五感,在夜色中逐渐能视物。
  他看向角落,乞丐依旧呆呆地站着不动,气息很浅,熬过片刻,愈发地朝墙根贴紧。
  他没去铺置的被褥上休息,而是抱着膝盖,慢慢贴紧墙角蹲下。
  赵弛收起目光,对着漆黑的房顶看了会儿,慢慢阖眼。
  黑夜里,乞丐一直睁大眼睛,努力看清床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