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把失明前未婚夫买回家 第34节
  猪胰子皂在他的手中搓出细细密密的泡泡,姜曈不小心沾上去的那滴墨迹在他的搓洗下变淡、消失。
  “你怎的知道那有一滴墨?”钟婉词终于找到了话说。
  “曈曈沾上去的时候,就同我说了。”
  钟婉词没头没脑地讲:“曈曈她什么都同你说。”
  苏观卿听她语气不对,迟疑了一下,将那截袖口浸入了水中:“也不是,就是闲聊了两句。”
  “曈曈那个书房,只要她关上门,就不许别人打扰,唯有你可以随时进出,”钟婉词不再转圈,她就立在苏观卿跟前数尺的距离,定定地盯着他,“她待你,是不一样的。”
  有那么几息的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一阵风刮过花架,将一片紫色的花瓣吹落了下来,正正落入了盆中。
  苏观卿勾了勾唇角,唇角却好似坠了千斤重的铅条,坠得他的笑容发苦:“曈曈向来心好,她就是想多照顾我一下……”
  他说着,手上一用力,那只猪胰子皂就从他的手指间滑走,溜入了盆中,他有些慌乱地伸手摸,那滑腻腻的皂却好像有心跟他捉迷藏,他好容易摸到一个边,便又立即消失在水中。
  钟婉词怔怔看着,脑中忽然闪过苏观卿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天之骄子,少年才俊。
  那时候谁不说姜家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呢?可谁料皇座上换个人,他们两家竟被颠覆至此。
  钟婉词不忍再看苏观卿的狼狈,拧过了身子。
  苏观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很低,很缓,却很清晰:“……观卿自知不配,断不敢对曈曈有别的心思。请伯母伯父放心。我、我们现在只是主仆……”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你……”钟婉词从袖中抽出了帕子,捂住了脸,“你也别说什么主仆不主仆的,我与怀山都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的。”
  “是,观卿知道。”风过,苏观卿的声音有些发涩。
  “这里风大,我有些头晕,我先回去了。”钟婉词说完,也不等苏观卿回应,就快步往主屋走去。
  深井边,只留下苏观卿还在不住地搓着那一只袖子。他就这么搓着,搓着,发胀的手几乎被他搓破了皮,他也浑然未觉。
  ……
  书房中,姜曈已经进行到了揭命纸的环节。
  这个步骤是赵雀生目前最为熟悉的步骤,一到这里,她就开始回忆姜曈曾经告诉她的要点,如何根据命纸和画心的情况判断这里是要用手指一点一点搓掉命纸,还是用镊子把命纸一小块一小块揭下来。
  她仔细看看,觉得这幅画大概可以用镊子?不确定,再看看。
  就见姜曈从边角处掀起一点,面上便是露出极大的惊喜之色,接着她好似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双手极稳,极细致地开始动作。
  赵雀生心中好奇,却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扰,只是更加认真地观察起姜曈的手势来。
  而接下来,姜曈的动作却让赵雀生几乎是瞠目结舌。
  姜曈既没有一点点把命纸搓下来,也没有一块块将命纸揭下来,她揭下来的,是完整的,整张的命纸!
  赵雀生练习的时候,因为用的是新纸,纸张并没有老化,脆化,揭旧难度较低。
  她曾经也想过,趁着纸张的条件好,是不是能将命纸完整地弄下来,可不管是她事先尽量用温水泡软命纸和画心处粘结的浆糊,还是揭纸的时候尽量细致小心,都难免撕破命纸。
  新纸都是如此,被岁月侵蚀过的古纸怕更难揭全。是以她本以为,完整揭背只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却没想到她的老师就这么顺顺畅畅在她面前将整张命纸揭了下来!
  一时间,赵雀生又激动,又兴奋,对姜曈的崇拜更是如江水滔滔不绝。
  但其实姜曈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整个揭旧的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姜曈的两只手就没有离开过命纸,水没喝一口,饭没吃一口,整个人维持着弓身的姿势,腰都几乎要断了。
  当她完整地揭下命纸,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浑身脱力地摊在了椅子上。
  赵雀生见她连脸色都不好看了,忙上来给她捏肩捶背。
  姜曈不由怔了一下,她可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换做她以前的徒弟,谁敢这么跟她动手动脚,但是她很快就眯着眼睛,舒服地享受起来。
  半晌,赵雀生见她缓过来了一些,方小声问道:“老师,完整揭背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揭碎了就揭碎了吧。”
  姜曈没好气地刮她一眼,像是嫌弃她观察不仔细。
  这要搁以前,姜曈就要训徒弟了,可惜现在她没力气说话,只是伸手指指被她好好放在另一个书案上的命纸。
  赵雀生扭头去看,登时瞪大了眼睛:“老师,这!这!这怎么会?!”
  只见那张命纸上,居然拓印着画心的墨迹!
  整体墨色虽然比画心淡许多,但是笔墨画意分毫毕现!
  赵雀生恍然,老师必然是发现了画心的墨迹印到了命纸上,方会选择这种丝毫不损坏命纸的揭背手法。
  赵雀生道:“我以前偷听叔父授徒,他说,有时候画者作画,用的是两张宣纸黏合的夹宣,装裱时将两张宣纸一分为二,便可多一份真迹……”
  “这不一样,”姜曈打断她,“将画心一分为二,那叫偷画,咱们这种,可不叫偷。”
  赵雀生想到了什么,小眼睛亮起来:“那岂不是幅幅画都可以如此来做?”
  姜曈失笑摇头:“小贪心鬼,哪有那样好的事情,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一则要画心的墨迹渗到命纸上,我修过许多幅,渗上去的倒是有,但是要整幅画完整均匀地拓上去,几乎就没遇见过几次,这便罢了,你道完整揭背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吗?这不光要看命纸的情况,也考验匠人的手艺。连我都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做到。”
  她缓过来劲儿,方从椅子中站起来:“走,咱们去吃饭。可饿死为师了。”
  师徒二人走出书房,赵雀生一看天色,方发现已晚,为怕赶不上宵禁,连饭都不敢吃,辞了姜曈就匆匆走了。
  姜曈也没强行留她,只是叮嘱她,今日这命纸之事绝不可外传,方自己进了灶房。
  灶膛里还坐着火,苏观卿就坐在灶台前,帮她温着吃食。
  自从那日姜曈拒绝了苏观卿,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有些怪怪的,白天苏观卿宁可到处忙活家务,都不肯进书房。
  姜曈知道他心中必是不好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抚对方,此时倒是有了由头,她喜滋滋地走过去。
  “观卿,你猜我今日修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她说到这里,又想着,不如先不告诉苏观卿,等到他复明之后,自己再将那幅命纸取出来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就在她纠结如何是好的时候,苏观卿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就坡下驴,只是冷淡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感兴趣。”
  姜曈一怔,向来不管她说什么,苏观卿都是非常捧场的,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姜曈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曈曈,你难道忘了,我是看不到的。你说这些,不过徒惹我自怜自伤而已。”苏观卿的声音中透出一抹哀然。
  第35章 离堪怨 苏观卿难得地强硬了起来,就是……
  “曈曈, 我这辈子怕已经无法作画,你又何必用那些东西来勾我?”
  “你别跟我说气话,咱们聊画的时候,你分明是很愉快的。”姜曈阅人无数, 苏观卿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苏观卿苦笑一下:“白日里或许开心, 夜里人寂之时,却难免感伤痛苦。”
  就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姜曈适才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殆尽:“你的意思是, 你以后都不想跟我聊画了?”
  他想的!他当然想的!
  可只要他听到曈曈的声音, 只要曈曈对他好,他便忍不住要奢求更多。
  还记得最开始,在乐班之时,他唯一希冀的, 不过是偶尔曈曈能来找他, 他只要听一听曈曈的声音就能开心好多天。
  后来到了姜家, 他又想着, 只要曈曈不再讨厌自己, 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渐渐的,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他想要日日与曈曈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他想要与曈曈把臂同游, 偕隐山水, 他想要与曈曈共画一张画, 他想要看到曈曈的笑容,想要再看一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想要……
  他想要的太多了。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贪心, 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这才从美梦中骤然醒来。
  他凭什么要这个,要那个呢?
  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偏爱,他生下来母亲就撒手人寰,他费尽全力,以为能得到父亲的青眼,父亲却连他的性命都不在乎。
  曈曈……曈曈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曈曈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
  他不应该放任自己做梦了。
  他实在是害怕,如果曈曈还肯跟自己说着那些话,对自己还这么好,自己又会沉沦下去。
  况且,他还答应了钟伯母。
  于是,最终他艰涩地答道:“是,我不想。”
  昏暗的灶火中,苏观卿捏紧了烧火棍,指节寸寸发白。
  姜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想清楚了?真的不想跟我聊那些了?”
  “……想清楚了,你别跟我说那些了,我真的,不想听。”苏观卿字字艰难,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说完只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从心口烧起来,迅速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由下意识地朝前躬下身子。
  ……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依曈曈的脾气,一定会气得扭身就走,从此再也不肯跟自己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曈曈才肯理会自己,好不容易曈曈才愿意同自己聊天,好不容易他们才有了今天的亲近……
  就在他绝望地等待着姜曈离开的脚步声时,一股力道扳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直起身来。
  一个幽微的情绪掠过他的心头,耳边就传来了姜曈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苏观卿!你什么意思?!从那天咱们一起赏画开始,你就不对劲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因为我没有答应你的邀约,你就要跟我置气?”
  苏观卿顺从地任由她钳住自己,他微仰着头,无焦的眼中是毫无遮挡的惨然:“曈曈,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把我赎回来,照顾我,陪我看桃花,给我治病、做衣衫,还为我出头……你为什么这么护着我?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很轻,交织着灶膛中噼啪的烧火声,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害怕得到答案。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要看清姜曈的神色,然而眸中的空茫却出卖了他,他什么也看不到。
  姜曈被他眼底透露出来的痛楚灼了一下,怒火骤然消散。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姜曈听见自己这样说,“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别的亲朋好友哪个不是避之不及?只有你帮我。我知恩图报,不成吗?”
  苏观卿唇角抖了抖,那大概是个没能挤出来的笑容:“我不过借了你一点铜子儿而已,这一点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还不清的,”姜曈放开他,转而去揭开了锅盖,热气一下子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怎么可能还得清呢?”
  苏观卿心中绞痛更盛,自己竟自作多情到,把恩义当成了情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近乎自暴自弃地将话语戳向最痛处:
  “有什么还得清,还不清的,你把我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赎回来,便是我的恩主。你还帮我治眼睛,帮我出头,你对我的恩情,才是我一辈子还不清的。之前的妄念,是我不对,从今日起,我会记得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