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乐指南针[强取豪夺] 第236节
  在清晨的明媚中,这座华美的行宫依然保持着那份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几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宫外,车门打开,颂奇下了车。
  枪和匕首卸下,扔在了车上,颂奇摘下军帽,他捋了一把汗津津乱糟糟的黑发,迈着大步向宅邸走去。
  身着军装的背影经过绿树成荫的道路,绕过哗哗啦啦的喷泉,来到了宅邸门前。
  此时正值卫兵换守,两班皇家卫兵昂首挺胸地接替交了班。他们等待着里面传来了同意接见的消息,才放颂奇进入了宅邸。
  沾满灰尘与几滴血的军靴熟门熟路地经过两边矗立着金翅鸟的长廊,在长廊的一道三层小台阶前站定。
  颂奇立于阶下,他看着前方,双手合十,双膝接连跪下。
  脊背慢慢弯下,脊骨带着刚硬的身躯匍匐在地。颂奇的额头贴于合十的拇指,他低着头,鹰钩鼻的鼻尖距离地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叔叔。”双手合十的手还留在地板上,颂奇微微抬头。
  额边汗光淋淋,两双黑瞳眼光凛凛。
  几虎相斗,后有坐山观虎斗者。
  他以沉默为信号,放纵他们撕咬,争夺,打得头破血流。为了挑选一枚最忠心耿耿的棋子。
  漠然的嘴角大大地弯起,颂奇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向您问安。”
  “总理差瓦利瓦塔纳好大喜功,滥用职权。我们收回了对他的支持。叔叔。”颂奇重新低头匍匐跪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请原谅我吧。”
  佛历2568年,颂奇巴莫攻功帕占披耶被正式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同时代表军方宣布总理差瓦利瓦塔纳下台。
  十几个小时的宵禁彻底结束了,曼谷回复了正常。
  几辆军用吉普车夹着一辆黑色使馆车相继开进信武里府的地界,坐标上车正逐渐远离泰缅边境的达府,重新向着曼谷的方向开去。
  太阳升起,罗心蓓也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路两边没什么人,除了平房就是平房,破破烂烂的,写了泰语的指示牌下是空旷的公路。
  罗心蓓想,如果不是她坐在一辆坐了雇佣兵的车中,她估计以为自己要被绑架了。
  奔波了一天一夜,结果是不用再去缅甸了。这台车正往曼谷的方向回去,她刚刚听郑非对杰森说的。
  他大概已经解决了那些困局。
  看了一眼女孩看向的窗外,郑非收回了视线,他懒洋洋地歪歪脑袋,笑眯着眼睛看着罗心蓓对着窗子自己偷偷抹泪的侧脸。
  她一声不吭地一个劲儿用左手擦着脸颊,时不时吸几下气。鼻子里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还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别人发现似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她的小心翼翼在这辆没人说话的车上实在有点太多此一举了。
  看了半天罗心蓓的侧脸,郑非伸手掰住罗心蓓的左肩。
  他把她转来他的面前。
  好,身子转过来了,脸还没有。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他被罗心蓓这副脑袋和身子分成两家过的样子无语到笑了。
  她是真的倔强,天天倔得他头疼。
  一个小时之前还趴在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差点把他勒死一样,现在又不理他了。
  也不看他。
  “哭什么?”郑非放开手,他放缓了语气,捧过罗心蓓的脸颊。
  那张脸庞终于乖乖转过来了,郑非撞上一双哭得一塌糊涂的眼睛。
  乌黑的睫毛沾满了眼泪变成了一簇一簇的黑色羽毛,鼻尖红红的,嘴巴也被她自己闭上嘴巴的沉默而憋得红红的。
  简直和艾莎一个模样。
  艾莎就是像她才会总是哭。
  一言不合就哭。
  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哭。
  不抱她就哭。
  想妈妈也要哭。
  他是真的讨厌眼泪,他认为有哭泣的时间不如去干点别的。在西点帮忙训练新生时,谁哭就会得到他的一巴掌。
  但是他现在天天被两个眼泪做的母女包围了。
  她们天天对着他的耳朵哭。
  郑非垂眼看着罗心蓓,食指刮走她左边脸颊的一滴泪,又用指背抹开右边脸颊的一道泪痕。
  “吓到了?”郑非笑着问。
  豆大的眼泪应声吧嗒一下掉落两边的眼眶。
  罗心蓓抿紧一次嘴巴,她闻声看向郑非。
  眼泪还在哗啦啦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鼻音浓重:“我是因为谁才哭的。”
  这个混蛋,他军校毕业,摸爬滚打,一身蛮力。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怕。他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是不是以为别人也不会在意。
  郑非的嘴唇一弯,他无声地笑起。
  “哦?”郑非故作费解地点点头,“为谁呢?”
  。。。。。。
  他明知顾问。
  拿生死换一句她的真话,罗心蓓气得恨不得她的眼泪统统倒流。
  但是如今心脏落地的时刻,她总是忍不住去悲观地幻想另一个结果。
  如果他真的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是这种结局,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感不到解脱。
  她会想到自己在自由的每一个瞬间,永永远远都会伴随想起有一个人的死亡。
  即使她不去想象这些,艾莎也会慢慢长大。
  艾莎会越来越像他,她会永远都看着一张与他相像的脸庞。
  眼泪哗啦一下又开闸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罗心蓓一边想,一边哭得没完没了了,她死了不会找他的麻烦,他死了却会永远缠着她。
  旁观着那双眼睛中越来越收不住的眼泪,郑非问:“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抽抽搭搭:“因为我善良。”
  “嗯。”郑非又笑,他向前凑了一下,“你善良~”
  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
  回答他的是两声好像抽筋了一样的啜泣声。
  郑非低下头,他拿起罗心蓓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握在手里。
  两手掌心擦过,他挑起指尖,钻进她的指尖。
  五指交叉,握紧。
  郑非玩乐似的把他与罗心蓓的两只手扭来扭去,那只白嫩的小手在他手间无比乖巧,她被他带着手腕与他的手腕缠在一起,一点也没有想要离开。
  郑非翻来覆去地玩着两只手:“拜佛的时候,你和佛说什么了?”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平和,不服气地擦了一把眼泪:“反正不是让你死。”
  郑非抬眼,他看向了罗心蓓。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在经历了生死重逢之后,一点好话都不肯多说。
  对着女孩的侧脸,郑非的脸上挂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眼中凝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凶狠,他笑着用手指捏起罗心蓓软软的脸蛋。
  手指收敛了力气,但也刚好让她疼得轻哼一声。
  郑非把罗心蓓的脸颊捏得带得她的脑袋直晃:“越来越凶了。”
  佛历2568年,泰国军方宣布陆军总司令威拉蓬功帕占披耶去世。
  24小时内曼谷经历风起云涌的剧变,太阳照常在湄南河的波浪上留下了绚烂的余晖。
  夜晚的威拉蓬将军府仍然威严震撼。
  现在应该叫巴莫攻将军府。
  对于颂奇成为将军后的喜悦,府内更多的是一份沉重。
  仆人们全都待在长廊上,或者宅邸一楼的厅堂,他们和一堆白色的花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用手叠着花环。
  厅堂内已经摆上了威拉蓬的遗像。
  威拉蓬的葬礼会在一天之后举行,郑非打算等到参加完威拉蓬的葬礼后再带罗心蓓回到纽约。
  24小时提心吊胆的一路颠簸,心还在煎熬着某个人生死。尘埃落地,疲乏如山袭来,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沾床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她甚至一夜无梦。
  不对,她还是做了梦的。
  她梦到自己在用计算器疯狂算金价。
  那金价,贵得她脑袋发晕。
  哦。对。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闭着眼睛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软趴趴的枕头,她得准备去买金子给玉佛寺的那尊佛塑个金身了。
  和枕头一样软趴趴的手拍在身边,拍进了一片柔软。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扭头看向了身边。
  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