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您和死者都是外国籍,需要联系大使馆部门,他们会为你们提供当地殡仪馆的名单,如果你们有意愿将遗体带回国,大使馆也可以提供相关机构信息和流程指导。”
  薛长松掏出手机,木然地记下这些事项。
  “刚才你说,明堂有个男朋友?”
  “是的,”警察抬起头,抱歉地说,“他就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不过抱歉,我们不能为您提供他的个人信息。”
  薛长松摇头:“没事。”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对薛长松对面的警察附耳说了什么。
  “现在是尸检开始前的窗口期,之后家属将被禁止探视,请问您要进行遗体探视吗?”
  薛长松点点头:“好。”
  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薛长松设想过无数个和明堂重逢的场景。
  明堂已经二十九岁了,说不定早就有了女朋友。就算结了婚生了孩子,薛长松也不会多诧异。
  明堂本来就是惹人喜欢的类型。
  薛长松也想过自己的反应。他要镇定一点,祝福的笑容真诚一点,别让明堂发现什么不对劲,不要让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惹得明堂心烦。
  可他从来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明堂躺在停尸房里,冷冰冰的白炽灯照得他脸色青白,唇色几无。
  薛长松想起他上一次见到明堂的时候,他正在搬家,脸上一层薄汗,颊上两抹绯红,唇色嫣红,面目生动。他不再是上学时那样飞扬的神色,跟薛长松说要定居国外的时候,语气已经很平和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两秒,跟薛长松说再见,就走了。
  明堂是真的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高兴、不满、生气、嗔怪……他一抬眼薛长松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薛长松挺立的脊背微弯,想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会有夺魂摄魄的神采。
  第二天下了大雨,把这个拥有自由女神像的城市浇了个透。
  徐蓝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了片刻,被迫降落在备用机场。
  在她到达之前,薛长松领到了一份初步的死亡报告。
  死亡时间:上午十点。
  薛长松的手倏地收紧了一瞬,锋利的纸页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指。
  自从得知明堂死讯之后就一直木着的脑袋像遇到了一朵微弱的火花,薛长松的思绪顷刻间烧了起来。
  下午一点的时候,明堂还跟他打过电话。
  ——
  @m!ng:
  再见阿美莉卡,小爷再也不回来了!
  第2章
  委托书给了薛长松所有家属才有的权限,他在所有关于明堂身后事的文件上签字,跟明堂所在的公司交涉。
  甚至见到了明堂所谓的男朋友张临。
  三次。
  第一次是一天前,张临通过警察联系到他和徐蓝,说有一些明堂的遗物要还给家属。
  身材瘦削,眼神阴郁,刘海耷拉到眉下,薛长松怎么看都想不明白明堂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薛长松眉骨很高,在眼眶处形成阴影,不笑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很有压迫感。张临坐在他对面,像个畏畏缩缩的小鸡子。
  出调解室的下一秒他就开始查张临的资料。
  很好找。
  张临的履历汇总成80页图文并茂的pdf传遍了整个北美留学圈。
  精英,高智商人类,家里巨有钱还能全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常青藤名校,他们家申请破产的时候还对国内的经济造成了影响。
  滥交、吸毒、长期赌博成性,有虐待动物的嫌疑。
  薛长松在里面看到了明堂的身影。
  说张临家里破产之后傍上了个家里做珠宝生意的公子哥儿,生活质量一如既往。
  第二次是在张临的家里。
  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家里的缘故,张临这次自在很多。他把额前的头发捋上去,显出一些精明气,还给薛长松倒了杯水。
  明堂的书有点多,张临来回搬了好几趟,搬动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摞。
  薛长松蹲下|身帮他整理,却看见一个带着明堂字迹的信封。
  薛长松眸光一闪,把信封捡起来还给他。
  张临没接,理理头发用一种羞怯的表情说:“这是他给我写的情书。”
  情书?
  薛长松提了一个很冒昧的要求:“我能看看吗?”
  张临出人意料地答应了:“可以。”
  信封里的字也确实是明堂的,张牙舞爪,和这个人一样。
  明堂写情书也不会做小伏低温柔小意,还大大咧咧地说张临是个“穷光蛋”、“笨蛋”、“二百五”,问他“怎么这么笨”,“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看来明堂长大之后词汇也很匮乏,骂人的话跟当年骂他差不多。
  薛长松唇角一动,才发现嘴角是僵住的——他好久没笑过了。
  把所有的书都从房间里搬出来,张临再次递来了那个水杯:“薛先生喝点水吧。”
  薛长松去接,不知怎么的,竟然连个水杯都没接住。
  玻璃杯落地即碎,水撒在那张信纸上,瞬间洇花了字迹。
  薛长松赶忙掏出手帕擦水,然后把信纸递还给张临,毫无歉意地说:“抱歉。”
  张临跟薛长松对视了两三秒,忽然垂下眼睫,掩盖掉方才控制不住出现的神色。
  薛长松提着装满了东西的行李箱从张临家里出来,把手心里攥着的一枚手帕交给车里等着的人:“去化验。”
  很多细枝末节在薛长松的脑子里回闪,譬如明堂的死亡时间、半夜的电话、忽然冒出来的明堂的男朋友,那封信,还有张临眼里疯狂又兴奋的神采……
  他在炫耀。
  薛长松想。
  如果有别人知道薛长松这个想法,一定认为他是嫉妒到发了疯。
  但薛长松理智得很。
  收到手帕中液体有大量致幻药剂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在行李箱里发现定位器还能悠闲地去洗了个澡。
  下午一点的那通电话,不是明堂打的。
  他询问过专业人员,一般通过尸体外观判断死亡时间都会有误差,但最多也就是两个小时。
  是别人合成了明堂的声音给他拨了电话。
  这人极有可能是张临。
  冷水淋下来,薛长松胸腔里发出了一声笑,他就说,明堂怎么可能给他打电话,怎么会叫他的名字。
  第三次见面,就是现在。
  张临被绑缚在自家的椅子上,薛长松坐在他对面。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摆了一些看起来像吸毒用具的东西。
  “你就是这样把明堂害死的?”薛长松问。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明堂、明堂是自己不小心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他一直有在吸,也许是这次没控制好量,或者他想要多一点刺激。”
  张临低着头,语无伦次,好像对薛长松的想法很震惊。
  “我们是情侣,我们感情很好,我怎么可能害他?”
  薛长松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你觉得我没有证据,是在套你的话?”
  张临眸光一闪,像是被他戳中了心事似的。
  “可是我没打算向警方检举你啊。”薛长松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硬质物品,用手帕擦了擦。
  张临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瞳孔骤缩。
  他意识到,薛长松不止想要收集他害死明堂的证据。
  他真的想杀他!
  “你们不是守法公民吗?还会买|枪?”
  薛长松没理他,他正在研究教程。
  走正规买|枪流程得拿到绿卡,还得有狩猎执照,薛长松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在这折腾。
  所以他这把不是正路子来的。
  二手货就是这样,总是缺点东西。
  比如薛长松这把,就不给配说明书。
  幸好他在国内参加过射击俱乐部。
  薛长松试探着给手|枪上了膛。
  “我真的没有要害明堂,你听我解释。”
  张临的视线越过薛长松,看向他身后的钟表。
  “那明堂怎么会死?”
  “我、我……那天我买了东西,准备回自己家的……”张临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的眼神黏在秒针上,神色有些焦急。
  薛长松发现了不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脑袋上,张临瑟缩了一下:“我真的没有要害明堂!”
  这句话张临没撒谎。他真的没有要害明堂,他只是想让他快乐。
  至于明堂为什么会死……他比薛长松还要迷茫。
  薛长松已经没有心情听他废话了。
  他的手机微微用力,准备扣动扳机。
  张临一直很喜欢在夜间出门,黑夜让他很从容很悠闲,像这样在暗处狼狈奔跑的事还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