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知道,低血糖嘛。”祁曜揉着他微凸瘦削的肩骨,“没关系的,你有我呢。”
  这话意味不明,宿煜的眼底迷茫了一瞬,看见祁曜打开手电筒在壁板寻找应急的救援电话。
  维修人员来得很快,没几分钟,电梯便开始缓慢地往下降,电梯最终停在一楼半,祁曜扶着宿煜跳下去。
  宿煜膝盖发软,重心随着落地的惯性一晃,即刻便被祁曜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
  维修人员耷拉着眼,脸上带着明显地不悦,指着一旁倒地的警示牌,有些不客气地抱怨道:“我真就服你们这些人,这货梯周末维修,都立了牌子了,你们是没看见吗?有主电梯不坐,坐这年久失修的老电梯做什么?”
  一句歉意没有,又是质问又是指责。
  祁曜一听便火了,他侧目而视,眉毛蹙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惹,带着几分煞气张口就骂:“你他妈说的是人话?”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警示牌,往那人身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似的,“放这么小个东西在这儿,离电梯两三米远,你给谁看的?电梯没修完不知道围上?”
  宿煜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算了。”
  宿煜的手又冷出了一个新的高度,掌心都是黏腻的汗,祁曜愣了愣神,棱角分明的神色一点点柔软下来。
  维修小哥离开后,祁曜扶着宿煜坐到一楼的公共沙发上休息。
  “好点了没?”祁曜满脸凝重地望着他。
  宿煜点点头,眼眸湿漉漉的,像是一汪清明澄澈的水,柔软易碎。
  “真的只是低血糖?”祁曜认真地问。
  “嗯。”宿煜应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应该听你的,多吃一点儿东西。”
  他说着将手按在腹部,“别说,真的有点饿。”
  “门口有个超市,等我去买点吃的回来。”祁曜起身走出去,留宿煜一个人靠在沙发上。
  宿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心脏的位置,加大力度按了按。
  还是很难受。
  他想起陈叔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的嘱咐。
  “这药的副作用可能会引发心脏问题。”
  “有三个试药员,都死了。”
  “一旦出现副作用,就要立刻停药!”
  宿煜垂着的那只手,五指紧紧抓在膝盖上,手背的青筋在森白指骨的衬托下,像是藤蔓般道道分明。
  手抬起来,接过祁曜递过来的水,他浅浅地抿了两口,沾湿干涩的嘴唇,道:“小曜,我感觉好多了,我们上去吧。”
  祁曜眼睛眨也不眨地跟着他移动,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安,说不上来是在担忧什么,就是下意识地感到惶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宿煜挑了下眉。
  “好看还不能多看两眼了。”
  宿煜轻轻笑出了声,听到这种话,他还是会流露出些许腼腆的羞赧,这种神色在他一向清冷又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好看,就像是江南烟雨中零落的杏花…
  一点颜色足矣。
  江其凡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
  祁曜看了宿煜一眼,侧过身接听,声音压的很低,“喂?队长…”
  “嗯,嗯,对,我现在还在江海…”
  “啊?你是说现在吗?”
  “嗯…也不是没空,行吧,那还是老地方吧,你先到了就等我一下,我手头有点事,一会儿去找你。”
  祁曜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哥,江其凡他要出国了,他说…”
  “去吧。”宿煜直接道,他微笑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和不悦,轻声道:“今天就是来看看场地,正好刚才到了一批设备,你帮我搬上去,我一会儿组装一下。”
  “好嘞!”祁曜答应得很爽快,撸起袖子三两下便把几台设备都搬上了楼,摞在电梯口。
  “哥,还有什么用我帮忙的吗?”祁曜这么问着,心里却感觉不太舒服,他原本答应了宿煜,一个下午都帮他收拾布置俱乐部,结果刚到就要走…
  但是另一边,江其凡今天晚上的飞机就要出国,电话里他也说了,这一走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再回来,想要见个面好好道个别。
  宿煜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催促他走,“快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先吃点东西,我买了糖,还有牛肉干和面包牛奶,你别空着肚子干活。”祁曜迟迟挪不动步子,“你要是累了,就休息,等我回来帮你。”
  他话这么说,但是心知肚明,宿煜根本闲不住。
  宿煜心脏的疼没完全缓解,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嘱咐,莫名的感到难受。
  “去吧,别让人等着。”宿煜面带微笑,不再看他,弯下身开始整理起地上堆成小山的纸壳箱。
  有设备,也有一些杂物日用品,他用裁纸刀一个个拆开盒子,看着锋利的刀尖沿着中间的胶带笔直地切开,将密闭的纸箱豁出一个口子…
  似曾相识的快感,吓得他手腕一抖,裁纸刀掉落在地上。
  第42章 障碍
  有时候,祁曜觉得自己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开车去找江其凡的路上,心里面一刻不停地想着宿煜,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俱乐部。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些东西,包括宿煜苍白的那张脸,脸上贯有的微笑,也包括他手腕上骇人的伤痕。
  他经过每一个路口都有想要掉头回去的冲动,却又一遍遍的反问自己,难道他和宿煜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如此吗?
  分分秒秒都要记挂?
  分分秒秒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强烈的负罪感之下,祁曜一颗满是牵挂的心,逐渐被戾气萦绕,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滚烫起来。
  他羞愧得脖子发红,这才迟钝地发觉,自己的潜意识里,竟是在对宿煜的病感到不满?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瞬间,祁曜呼吸都跟着凝滞了,如果不是在开车,他真的会狠狠抽自己两个巴掌。
  宿煜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拧巴,既放心不下宿煜,又不愿意为了宿煜完全妥协。
  于是,他又开始反思…
  他对宿煜做的,是不是还远远不够。
  祁曜心不在焉地到达了约定的咖啡馆,一进门便看见坐在窗边老位置上的江其凡。
  后者看上去应该是早早到了,脱下来的大衣已经被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在了身侧,驼色的高领毛衣把他的脖子衬得修长。他看见祁曜,眼眸弯了弯挥手示意了下。
  祁曜在他对面坐下来,桌子上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和分装的一小杯椰汁。
  祁曜轻轻握住温热的杯子,睫毛垂了垂,盖住了眼底的情绪,“谢谢队长。”
  “跟我还说什么谢。”江其凡就那么望着他,眸低的光缓慢地流动着,问道:“你刚刚,是跟宿煜在一起吗?”
  祁曜搅动咖啡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江其凡笑了笑,停了许久,“你们和好了?”
  “嗯。”
  笑意在江其凡脸上僵了片刻,他释怀地扬了下眉,“他哄你了吧。”
  “没有。”
  “rays。”江其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叫我一声队长,信任我,把我当哥哥,我也真心实意把你当成自己亲弟弟。现在我要出国了,其实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太单纯,尤其是感情上。”
  他这话意有所指,像是怕祁曜听不明白,于是更加直白地说道:“我也接触过lumen一阵子了,他这个人太冷,城府太深。和这种喜怒哀乐全都看不出来的人谈恋爱,很辛苦,也很容易受伤。”
  祁曜稍稍蹙起眉,“队长,你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你就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落地窗外的阳光倾斜而下,光亮亮地笼罩在祁曜的周身,把他的瞳眸照出温柔的浅色。
  祁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是飞瑞制药宿怀远的独生子。”
  江其凡微微震惊,“你知道?”
  “可是那又能意味着什么呢。”祁曜说,“我又不是冲着他的钱去的。”
  “意味什么?意味着他不能像你一样有选择的自由。”江其凡顿了顿,放慢语速道:“不管是未来的生活和事业,还是取向,他都没有权利选择。”
  “那是他自己的一生,他为什么会没有权利?”
  这对话眼看着就要火星四溅,江其凡偏过头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
  江其凡知道自己跟祁曜说不通,祁曜出生在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打工人,本本分分地上班赚取薪水,谋求生计。他从来没有被条条框框束缚,可以活出任何的样子,但是宿煜不一样。
  阶层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了,就很难再被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