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要不这样,我跟房东挺熟的,帮你跟他砍个价。他人不错,是个老大爷,房子也多,估计不缺这点钱。” 韩孝伟主动提出解决方法。
  司空婧再度扬起笑容,表示感谢,说这顿火锅她请了,还说韩孝伟帮了她一个大忙。
  韩孝伟心里明白,坐在对面的司空婧永远不会知道,他报出的房租比原价格每个月高出三百,他自然也无需花费多余时间帮司空婧砍价。三日后,他再将原价报给司空婧,对方大概率会感恩戴德地接盘,续约租期。他希望司空婧欠下这个设计好的人情,只因有欠才有还,有还才能用。
  冥想的功效姗姗迟来,韩孝伟的心潮逐渐平静,思路也逐渐清晰。他开始思考如何走出下一步棋。
  “啪”,库房里的灯灭了,黑暗突袭而来。韩孝伟的口鼻仿佛灌入铅水,他四周张望,伸手不见五指,几近不敢用力呼吸。
  “钟景滔?” 韩孝伟轻唤出声,又再唤出声,乃至音量拔高,仍旧无人回应。
  窸窸窣窣,地上的a4纸爬行起来,吊起他周身毛孔,叫人又惊又惧。韩孝伟想朝天大喝,忽然感到后脑勺闷疼,有重物砸来。他脑袋一歪,形如烂泥般地晕了过去。
  “沈总,你爬快一点!” 又过了五分钟,膝盖跪麻了,麦妮还没能往前挪三厘米。
  沈侨菲抱怨通风管道里味道太呛,灰尘太大,还说珂百娜的仓库绝对不像如意服饰这般肮脏不堪。
  钟景滔的手机电量仅剩百分之二十五,手电筒的光在前方开路,麦妮看着沈侨菲的窈窕身姿堵在管道中央,只恨手边没有上档次的马桶塞,能把沈总吸附再一并冲出去。
  “麦妮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留在库房,乖乖等待救援?司空婧可能只想吓唬我们,说不准没打算对谁下手。” 沈侨菲边爬边说。
  麦妮挪着身子,缓慢且耐着性子说道,sku纸上写的韩总,现在在隔壁库房,不知是死是活。我爬过来的时候,他正头破血流。
  沈侨菲身子卡顿,问,是司空婧找人打他了?
  “不是。韩总自己摔的,在办公室跌了一跤,又在台阶上滑了一次,还不小心被重物压了,有命活也是万幸。” 麦妮说得飘忽淡然,沈侨菲听得冷汗津津。
  “你说,韩孝伟和司空婧不是曾经的恋人关系?这都分手多久了?两人不是应该互道安好,互不干扰?再说了,圈子里都知道韩总帮了如意多大的忙,司空婧这样斤斤计较,对前男友恨之入骨,也是气量太小了。” 沈侨菲兴许觉得爬累了,停在管道里喋喋不休地喘气。
  麦妮问,沈总,你好像对司空婧的私事很了解?
  “我也是道听途说。如意服饰名气大啊,做跨境的不都这样,哪家的品卖得好,哪家的货走得快,模仿抄袭,黑帽白帽流量
  黑帽流量:主要是為了短期利益而生,利用作弊手法在短期內獲得較佳的效果,通常適用於违法行業或是多個短期的廣告收益。白帽流量则相反。
  一起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如意的盘子拆散,整垮。去年那场火灾,司空婧一家难过,竞争对手百家开花。当然,我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做生意还是要讲良性竞争。不过,天灾人祸倒也挡不住。”
  麦妮应道,谁说不是呢。创业就像坐过山车,昨天还在山顶,今天翻在阴沟。西山仓库的火灾烧了一天一夜,我听公司里的人说,火灾前,司空婧正打算升级保险,但新的合同还没签,事情就发生了。原合同对货品的保额不够,当下又出了人命。火灭了后,保险公司对如意大幅提高保费,也给了她不小压力。
  “那是司空婧她活该!谁叫她做事没底线,想要一家通吃,最后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侨菲冷嘲道。有人说过,赚钱最忌贪心。沈侨菲曾经对这句话不得其解,直到亲眼看见如意仓库起火,她才意识到钱带起的贪欲,堪比熊熊烈焰,烧得人体无完肤,尸骨无存。
  “不过,沈总——” 麦妮在空荡荡的通风管道里轻声问,“顾晓玫出事前,是不是想跳槽到珂百娜?有人看见,起火那天,你们两人在万马城的咖啡厅里,面对面喝着下午茶?”
  第07章 .
  钟景滔睡晕了过去。
  熬了大半宿,生物钟崩断,一百八十斤的身子供氧不足,男人呈大字型倾倒,熟睡在a4纸人形上,以空气为被,废纸为床,睡得深沉,梦里见神。
  钟景滔最大的优点,不打鼾。
  发糕般的体积,一呼一吸,一闭合一膨胀,是棉花充了气,有种沉重的静谧。他在梦里飘着,乐着,自然听不见韩孝伟呼喊,还以为那是公司马仔,前拥后戴,邀他打牌。
  梦是轻盈的。羽毛般的功夫,落在五年前,他还是宏鹰物流的快递员,司空婧还是婚纱公司的小前台。
  钟景滔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念完高三已是极限,问父母要了千百块钱,收拾三五件行囊,坐上隔夜火车南下,踏入骅城打工。
  他庆幸骅城是五颜六色的染料池。不看学历,不瞧家境,无问背景,衡量人的标尺是钱和能力。
  染料池里赤橙黄绿,青蓝白紫,钟景滔一开始找不到他的所属色。他不喜欢帮人,也不害人,算不上黑;不喜欢社交,也不畏惧社交,算不上红;谈不上忧郁,有时也难免忧思,怨不上蓝。钟景滔认为他是复杂的,可以不受定义,只看利益。
  骅城与其说是“世界之窗”,倒不如称其为中国外贸之门。无数熙熙攘攘,如钟景滔这般,跨越大半黄土地来到骅城的年轻人,彷徨又迷茫。他们走在外贸链条的最前端,在港口、货仓、升降梯之间来回奔波,疲命受累,将“中国制造”分拆成大小包裹,日夜不歇地运出关去。
  宏鹰物流给了钟景滔落脚骅城的第一份工,也给了他遇见司空婧的第一次。
  钟景滔与司空婧的每一次见面,他清楚得能在梦里背出来。宏鹰物流创立得早,规模百来人,主要服务b端中小企业,提供大型集装箱海运业务。自2012年起,公司开始铺设海外空运小包服务线,司空婧当年任职的婚纱公司是宏鹰物流的早期客户。
  钟景滔是在一个周六下午,九月初秋见到的司空婧。
  女人干干净净一张鹅蛋脸,扎着低马尾,鼻梁不高但小而翘,额头粘着冷汗,蹲在婚纱公司主工位区包货。
  钟景滔是去提货的。被安排了周六的班,原本就心里堵得慌。超长待机时间叫人疲惫不堪,每晚回家后不得不以外卖油炸食品自我安慰,身型也逐渐走样。
  钟景滔叩响婚纱公司的门,许久无人应声。他把小拖车放门口,没好气地大声嚷道,怎么没人啊?不是约了四点提货吗?八十件小包发往欧洲的,货都他妈的哪去了?他边喊边走进里间,看见司空婧一个人,坐在成堆的丝绒睡衣中间,苦着张脸。
  “你好?” 钟景滔觉得姑娘面生,眼里还有汪汪泪,他也不好再发作。
  司空婧抬起头,发现他是宏鹰物流的人,忙站起身,擦着眼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的货没理完,这些产品是要寄的,但工厂那边做货的料子用错了,包裹没法发了。
  钟景滔一听,急了。敢情周六下午,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连着一周没睡好觉,到头来运单还落了个空?钟景滔刚想开口大骂,司空婧比他更急,眼泪吧嗒下来了,说自己原本只是前台,被老板抓着在周末当客服,也没给加班费,眼下还被同事诓着在公司包装货单。同事们说活干久了,胃空了,纷纷去吃饭了,只剩她一个临时工,在这里看着出错的产品单子,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一哭,钟景滔没法开麦了。司空婧哭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帮对方倒了杯凉白开,还安慰她,蹲着累,坐着哭,慢慢哭。
  2012年初秋,钟景滔第一次陪着个陌生女人,在骅城的办公楼里,哭了将近半小时。
  自打那日后,司空婧和钟景滔不哭不相识。婚纱公司的小包订单指数型增长,两人碰面的次数也逐渐频繁起来。钟景滔负责的快递单子从未出过错,工作时长也远超规定要求,很快晋升为宏鹰的物流专员,负责处理异常订单和erp库存管理等工作。同时,他也眼见着司空婧在短短半年内,从婚纱公司前台跳任至运营专员,手拿比钟景滔高出一倍的工资,问出他不曾想会与之讨论的问题。
  如意服饰创立前的三个月,司空婧坐在牛杂宵夜档的塑料椅上,问钟景滔:“你知道‘坂田五虎’
  坂田五虎指的是深圳蓝思、泽汇、宝视佳、公狼、拣蛋网这五家跨境电商公司。
  吧?其中一家去年的年营收大概三十个亿。”
  “我问你,你们公司发空包的客户多吗?我发现,我们公司有在用小号发空包。我算了算,怀疑我们老板从空包里至少多赚了两千万。”
  “景滔啊,我觉得跨境电商的海足够深。我看到钱,很多很大的活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