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快递站[快穿] 第52节
  整个清虚派、乃至整个修真界都被一层看不到的薄幕遮了起来, 无声无息间,黑暗中的庞大巨物已几乎将这里啃食殆尽。
  而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察觉。
  陆桁从口袋中掏了支烟出来,烟雾在树枝间缠绕, 盘旋滑入深不见底如墨般的夜空, 他快步离开大师兄的院子,回到房间内看到棠棠呼吸均匀地躺在床上入睡,这才安下心来仔细查看001号提供的东都位面基本介绍——
  如张新柔所说一致,系统显示整个东都的灵气是在十三年前突然复苏的, 以云华尊上为首,清虚派嫡系弟子共二十三人中有半数在这期间结丹, 正式踏入修真之路的大门。
  而在此之前, 几百年间还从未有一人晋阶, 修士们生老病死如同常人, 在漫长的时间内受尽了嘲笑与不理解, 一朝翻身, 犹如天地赐予他们的福音。
  山河间灵气再次充裕复苏的传闻传入了外界社会, 这几年不乏跟风附和、求师问道的外行人来清虚派参观, 仙门对这些人通通来者不拒。但他们大多被安排做些洒扫之类的杂事, 得见掌门的机缘十分难遇,也怪不得昨天那些千里迢迢来访的人会那般激动。
  所有的信息梳理起来,表面上似乎没有半点错处。
  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让陆桁不免心生疑窦。
  第二天一早,他被门外练功的师兄弟们吵醒,外面天光初亮,棠棠揉了揉眼睛,翻身想再次睡去。
  张新柔敲了敲门,听到回答后便热情地端着新做好的蒸糕进来。
  她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约莫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干巴瘦弱得令人咋舌,一双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偏偏眼神闪闪发亮。那男孩脸上带着笑意,进门便亲切憨厚地寒暄了几句。
  他是清虚派最小的小师弟,名叫张水垠,性格倒不怯生,诉说着自己在清虚派如何清寥寂寞,连个同龄人都没有,听说终于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弟弟,怎么也要清晨便进来看一眼。
  张水垠拉着棠棠的手,一会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琉璃小瓶子,一阵子又开始讲起师兄师姐们下山除恶时闹出的笑话来。
  对方口中的新奇世界对于棠棠来说十分陌生,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快就卸下了防备,两个人玩作一团。
  一缕阳光顺着门缝照进屋内,半空中飘扬的灰尘颗粒清晰可见。
  顺着那缕光线,陆桁的视角中张水垠背上的墨黑鬼童正咧开鲜红的血色巨口,黑褐色的血水顺着嘴边一滴滴留下,落到地面上。而那鬼童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锁定在棠棠身上,仿佛追踪着唾手可得的食物。
  而门外练完功正互相攀谈着的师兄弟们,有半数肩膀上都正趴着个六手六脚的黑色鬼童。它们或大或小,最大的那只已有成年人四颗头颅尺寸,正贪婪地扒住被寄生者的脑壳,无餍无止地榨取着对方的活力。
  鬼童身上涌动着泛白的鼓包,仿佛那脓包下有生物蠢蠢欲动正欲破土而出,它们的每只手脚上都生着尖锐的倒刺,深深扎进身下人的肩颈肉中,而人们却浑然不觉。
  而光天化日之下,无人注意到这惊骇可怖的一幕。
  “小胖,走了,今天功课做完没,师尊下次见到又该罚你了。”张新柔扒了扒那干瘦小师弟的胳膊,一边手中还拿着张分外眼熟的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陆师弟,这单子是你的吧。”她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宣传单扇着风,圆圆的脸颊下面叠了层双下巴:“你说你,来就来吧,还提前往大师兄那儿送啥东西。”
  她左右看了看,见张水垠已带着棠棠出门玩去了,这才昂起头,诚恳地低声对陆桁道:“咱们清虚派的人大可不必做这种生意敛财,生钱的办法多得是,现在山下的人上赶着给咱们门派塞钱呢……”
  “有什么困难就跟师姐说,只要进了门咱就是一家人,师尊和师伯关系甚笃,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做这档子体力活糊口。”
  陆桁静静地看了她一瞬,实在不知道该和这马马虎虎的糊涂师姐说些什么,只得微笑解释道:“送快递只是我的爱好。”
  听了这话,张新柔狐疑地考量了几分这话里的真实性。
  她疑心是陆桁是故意逞强,多说几句却又担心冒犯。
  半晌,她又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一面将一个文件袋塞到陆桁手中,一边递给他装着厚厚一沓现金的红包。
  那红包纸皮已经发白,似乎是很久没拿出来用过了,像是为了照顾新来小师弟的面子,变着法子给他塞生活费。
  “既然是你的个人兴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张新柔犹豫片刻,交待道:“也算是帮师姐送个快递,这些是给你的报酬。把清虚派这个月的人员流动名单光盘和纸质版备份给政府那边的特殊事件管理部送去,他们最近的办事处就在振江市市中心。”
  “陆师弟刚来清虚派,置办物件难免有用钱的地方,这些你先都拿着,别有压力,都是我的私房钱,走不到门派的账上。”怕陆桁不肯收,她一把把红包在桌面放下就走,嘱咐道:“这钱不用还,真要心存感激的话就抓紧时间好好练功,师尊每月都要来查的!”
  张新柔大着嗓门喊完,便一溜烟地离开这方小院。
  那红包很厚,目测里面至少包着一两万元,放在哪里都不是小数目。
  历经几个位面,见惯了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习惯了利益交换武力挟持,这还是陆桁为数不多接受如此真诚而不求回报的善意,他看着静静摆放在桌上的红包,半天没有动作。
  次日中午,他带着文件夹出现在振江市|政府办公大楼,这里一切与他原位面无异,来来往往的办事员穿着笔挺的休闲西装或制服,行色匆匆。
  前台为他登记了来访目的,在大厅里等候了约半个小时,陆桁走进了特殊管理部的办公室。
  比起前几次与位面政府长官们剑拔弩张、暗中试探的初遇,这次会面要正常而和平得多,小科员神态自然地熟练收下陆桁手中的材料,对照着老式办公电脑中的表格逐个输入信息。
  检查完毕后,科员按流程将光盘送进档案室收纳,拿回来张通报单对陆桁叮嘱道:“这个月两起修仙者意外暴露事件都是特管部去处理的,以后类似的情况你们稍微注意一下。”
  “另外,最近几起在公共网络上非法售卖灵石和符篆的贩卖者特管部也抓到了,都是你们门派的外门记名弟子,这种销售行为控制在修仙门派内部就好了,放在外面就是违法犯罪行为,懂吗?”
  她熟稔地将罚单罚金开好,将两份保释名单打印出来,一并交给陆桁,仿佛这一连串的流程已走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办事窗口外人头攒动,陆桁没有在大厅内久留,坐在回城轨站的出租车上,他轻轻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东都位面的外界凡人社会运转毫无危险可言,且常人与修士之间达成了某种微妙而默契的平衡,彼此互不干扰,甚至政府还成立了相关部门来进行管理。
  而这个位面之所以被系统评为b级难度,关窍只会出在现代修士之间,其中最紧要的,还是要弄明白那些吸人精血的鬼童的来历。
  出租车上,陆桁的手机滴滴作响,张水垠不知从何处要来了他的联系方式,正通过加好友界面进行轮番的消息轰炸:
  【小陆师兄,师姐说我们可以下山除妖了!】
  【南边普陀山上竟有妖邪,要知道那可是古时的仙山,从前诞生了不少名门望派】
  【小陆师兄快回来,门派又发法器了,我特地留了两个高阶法器给师兄】
  回到山门时已是半夜,张水垠抱着膝盖坐在冒着寒气的石阶上,远远望见陆桁的身影,他忙不迭从台阶上站起来,情急之间还摔了一跤。
  张水垠从怀中的破布包里掏出两个玩意来,干巴巴的手指在上面不断摩挲,抬头兴奋道:“小陆师兄,这是我特意给你藏下来的,都是这批法器里最顶尖的,你看,还会发亮呢。上面还镶着精巧的宝石,连器柄都是能工巧匠打造,”他按着法器后方的按钮,骄傲地对陆桁展示着。
  也不知是在这冰凉的台阶上坐着等了多久,张水垠的发丝与衣角都被露水浸透,指尖僵冷发寒。
  而在陆桁的视角中,这些法器只是两块最普通的朽木,甚至部分腐烂发霉,而张水垠背上的鬼童对这几块木头似乎格外痴迷,正钻着头用四只手脚争相去触碰。
  陆桁动作自然地淡淡接过那两件所谓的“法器”,将瘦弱干瘪的小师弟赶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坐在巨石旁俯视着这片山脉。
  黝黑无光,仿佛一颗星点坠落,便要陷入万丈无尽深渊,被黑暗中的巨口瞬间吞噬。
  第二天清晨,师兄弟共四人收拾好行装,便要前往普陀山上捉妖。
  陆桁本不欲掺和其中,只是张水垠拉着棠棠百般哀求,又是说自己普陀山上有多年不见的友人,又是说要送极为罕见的法器与草药过去,甚至托张新柔要来快递运单死乞白赖地下了订单,这才邀来陆桁一同过去。
  一路上张水垠聒噪不断,他先前听棠棠讲了不少陆桁被神化后的过往事迹,现在看小陆师兄的眼神自带一层高度柔光滤镜,亦步亦趋跟屁虫似的跟在对方身后。
  普陀山自往便是仙家圣地,山路难行,是连成片难以逾越的深山密林。
  几人都不敢马虎,自从进了林子,张水垠更是吓得紧紧贴在陆桁身边。大师兄打头阵走在前面,手中拿着个罗盘,眉头紧缩地不断更改着方位。
  自天地灵气充裕以来,妖灵精怪们也开始再次活跃,类似的除妖行动对清虚派众弟子已是家常便饭,只是张水垠在其中年纪最小,少了几分历练。
  几人行到深夜,四周传来野兽隐隐的鸣叫,一天奔波劳累下来,连大师兄都精力不振,打起了哈欠。外室弟子张成主动提出就地歇息,找了块平整的空闲场地,从背包中取出简易帐篷和睡袋便开始安装起来。
  也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张水垠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片刻闪过的踪迹边惊喜叫到:“是妖!那白尾巴这么大,还有两个大耳朵,一定是妖!”
  一行人顿时精神振奋起来,在密林中御剑奋力直追。
  张成拿着双锤,铁链在空中呼呼刮起风声,回头对旁边大师兄道:“是狐狸妖,只生了两尾,不过是只小妖罢了。”
  只有陆桁远远缀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一切——
  被追着的只是个正常人类小孩,不过七八岁大,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袍子,正不住地向后张望,神情惊慌地仓皇逃窜着。
  第65章 真相
  眼看着那正慌乱逃窜的小女孩就要钻入一米多高的长草中, 再也寻觅不到踪迹,大师兄从袖口掏出张泛着金光的大网来,兜头将那女孩罩住。
  密集的网线之下, 小孩浑身颤抖,惊恐的眼神望着正朝她走来的几人,仿佛看到了某种鬼怪一般, 瞳孔中倒映出黑色幽深的可怖影子。
  “大师兄, 我们怎么处置这小妖, 是照常就地斩了、还是带回门派去?”张水垠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干瘦的肩膀突出两根明显的肩胛骨来:“它妖态尽显,妖狐九尾已生出两尾,看样子是决计留不得了。”
  可没等大师兄回复, 那被圈在网兜中的小女孩神色一凛, 意识到自己算是逃不出去了,索性眉头一竖,竟是原地啐了一口,大骂道:“呸!什么妖狐, 我看你们才是些妖魔鬼怪!”
  她被困得四肢紧紧勒在地面,十指深深扎进泥土, 放开嗓子大喊道:“你们都是手上沾着同类鲜血的怪物, 是地狱里爬上来的腌臜玩意, 姑奶奶不会给你们一分好脸色, 杀了我吧, 好祭奠地下那些冤屈的亡灵!”
  “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她盯着正向自己走来的几人冷冷低笑。
  陆桁抱臂远远站在一边, 看着师兄弟几人肩膀上的鬼童被这番话激怒, 挥舞着六只手臂, 几乎要掐到金色大网的边缘, 它们皮下白色脓包的鼓动速率愈发明显,直到几只小小的血红色蠕虫从那空洞中破口而出,向女孩所在的方向探出长长的触须。
  到底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见状她脸色微微发白,闭口不再说话。
  而那些蠕虫则顺着鬼童的手脚疯狂钻入大师兄的后颈肉中,不一会便吸满了血,身子胀大为原来的三四倍,表面转而覆盖着一层几欲破碎的薄膜。
  师兄弟几人却对鬼童的剧变似乎浑然不觉,张水垠与大师兄无奈地对视一眼,小声道:“这小狐妖竟修炼到能口吐人言,仅凭我们几人未必能料理得当。不如秉明师尊,让尊上过来处理。”
  大师兄则摇了摇头,低头快速说了句什么,便毫不犹豫地从剑鞘中取出三尺两寸的锰钢剑,将散发金光的罩子掀开一角,一剑刺向那小女孩。
  千钧一发之际,陆桁还没有动作,却见那孩子瞪大了眼睛,无畏无惧地看着剑光携来的方向。
  “你难道看不到它吗,它就在你的背上,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它啃噬你的血肉,消磨你的灵魂,遮住你的双眼,拉着所有人陷入巨大的骗局……”她的话仿佛恶魔低语,让大师兄愣怔了一秒。
  也就趁着这一秒的凝滞,小女孩眼神微动,从怀中掏出件东西,登时所有人眼前陡然闪过一道白光,等再回过神来时,她已一溜烟跑到密林尽头,眼看着就要成功逃脱。
  师兄弟几人被这诡异的白光震得动弹不得,目眦尽裂之间,陆桁从随身工具栏中掏出铁锹,快步追了上去。
  那机警的黄毛丫头跑得极快,但陆桁的速度却更迅速,见离师兄弟几人的视野渐远,他毫无顾忌地在虚空中破开一道道裂隙,几步便穿梭到对方面前。
  那七八岁的小孩脸上还沾着稻谷壳子,全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怀里揣着个老式的破布包,穿着身脏秽不堪的麻布衣裤,裤子的大小似乎不太合身,在地上拖了好长一截。头发披散着,手腕处也露出几道四指宽的伤疤,像是某种野兽抓挠过的痕迹——显然她已独自一人在荒郊野林中生存了有一段时间了。
  “要杀要剐随便你。”见陆桁已追了上来,那女孩站定在原地,一双眼睛却仍在滴溜溜乱转,默默观察着四周的情势。
  “我不杀你。”陆桁好整以暇地将铁锹支在一边,淡淡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身后就是千仞断崖,女孩对这座山头的地形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性命眼下就捏在面前这男人的手中,只要对方食指微动,片刻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而方才那身上背着鬼胎的师兄弟几人随时会追上来,情势危急,她只能放手一赌。
  她深知对面在问些什么,而同样的疑惑也已困扰了她多年。
  “什么是真相?事到如今,难道有谁分得清真假?!”她的手在及人高的草梗上不安地拨弄着,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激愤。
  “我叫小敏,是个孤儿,自幼跟着师父在普陀山脉长大。从我记事起,这些身背鬼童的所谓正派修仙者便一直在追杀我们,我们师门几人逃到城市中不行,躲在山野之中更容易送命。”
  “他们先后杀了我的师父师姐共四人,每每追上来,便厉声痛斥我们是妖邪、是即将堕魔的妖物……”
  她皱着眉,歪着头,似乎分外不解:“他们说我有尾巴,是狐妖,可却不肯睁大眼睛看看他们自己背后可怖的东西。这世界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厚纱,你说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究竟什么才是真相,谁看到的才是对的?!”
  小敏说到后面,迷茫地摇摇头,脚步连连后退,她似乎听到远处师兄弟几人赶来的呼呼风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又如急切的索命符。
  “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更何况,哪怕我看到的才是真实世界,那清醒的人岂不是更痛苦?有时候我真愿意自己本就是只注定该死的小狐妖,可我偏偏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苦笑一声,看着丛林尽头愈发靠近的几把飞剑,小敏从怀中的破布包里掏出把匕首,就要直直地往自己脖子上送。
  陆桁闪身到小敏身边,当着正赶来的师兄弟几人的面,一脚将她踹下万丈山崖。
  半空中,女孩脸上闪过难以置信与惊讶。
  张水垠气喘吁吁地将剑收了起来,拍了拍陆桁的后背:“小陆师兄,你是如何制服这厉害狐妖的?它身上古灵精怪的法宝太多,一时间竟将我们几人都震住了,亏得你功力深厚,这才没叫它侥幸逃脱。”
  大师兄站在一旁,眼神中也尽是赞许,他当下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说什么也要给陆桁戴上。
  见对方不收,大师兄拱手一拜,感激道:“今天还多亏陆师弟在场,今晚新柔师妹便要由师尊护法于峰顶天台结丹,我实在不愿因为这等小事叨扰师姐和尊上,差点就要让这狐妖跑了,险些要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