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花酒(重生) 第53节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示弱的坦诚:“哀家只是,想求宸贵妃一件事。看在哀家这张老脸上,也看在小侯爷一直以来对你的维护的份上,留盼儿一条残命吧。”
  关雎宫内,落针可闻。
  太后的“求”字,重若千钧。杨予书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微微侧头,看向凤榻上那个曾经执掌他生杀予夺的至尊女人,此刻竟为了一个罪妃,向宸贵妃低头恳求。
  原来,太后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冷漠无情,巨大的震动与荒谬感冲击着他。
  元灯欢静静地站着,烛火在她清丽的侧颜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太后眼底那份暮气沉沉的妥协与示弱,杨予书肩背上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悲怆与孤勇,两股力量在她心中无声地碰撞、拉扯。
  复仇的烈焰在即将吞噬猎物时,被这两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看着太后眼中那点微弱的、属于一个普通母亲的恳求,又想起江尧握着她的手,说“做你自己”时的郑重。
  许久,久到殿内空气都仿佛凝固。
  元灯欢终于极轻、极缓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拂过烛火,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
  “太后娘娘言重了。”她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锋锐,“臣妾……遵懿旨。”
  她转向依旧跪着的杨予书:“小侯爷。”
  杨予书浑身一凛,猛地抬头,眼中交织着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恐惧。
  “德妃于氏,私藏他国公主,罪证确凿,本应赐死。”元灯欢的声音清晰如冰击玉盘,每一个字都敲在杨予书紧绷的神经上,“然,太后慈悯,念其血脉亲情,为其求情。本宫亦非铁石心肠。”
  她微微一顿,目光掠过太后,最终落在杨予书脸上,带着一种宣判的漠然:“死罪可免。即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着......”她略一思索,声音更冷,“打入冷宫最深处‘静思堂’。非死,不得出。”
  静思堂,那是比冷宫更绝望的所在,终年不见天日,形同活埋。
  杨予书的心沉到谷底,却又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庆幸——至少,命保住了!他重重叩首,额头再次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臣,谢娘娘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
  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尽悲凉。
  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轻轻挥了挥手。福海连忙上前搀扶。
  还好是静思堂,还好还在后宫里,还好自己还能照拂的到。
  “哀家替于家,谢过宸贵妃了。”太后起身,深深看了元灯欢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福海的搀扶下,蹒跚离去。那深紫色的背影,在昏黄的宫灯光晕下,显得格外佝偻苍凉,如同风中残烛。
  静思堂那扇沉重的、钉满铜钉的乌木门被推开时,腐朽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唯一的小窗开在极高处,仅透进一丝惨淡的天光。
  于敏盼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曾经华贵的宫装早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囚衣。
  长发散乱,沾满草屑。她听到门响,猛地抬起头。
  昔日那张明媚张扬的脸,此刻如同被揉皱又丢弃的纸,苍白扭曲,布满了泪痕和污垢。眼神空洞,涣散,时而惊恐地瞪大,时而茫然地四处乱瞟,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声音含混不清:
  “……不是我……蝴蝶……好大的蝴蝶……紫色的……飞走了……”
  “公主……公主饶命!灯……灯欢!有灯!火!烧过来了!好烫!”
  “娘……娘……抱抱盼儿……盼儿怕黑……”
  她似乎认出了走进来的人影是杨予书,又似乎完全没有。
  当杨予书忍着心酸,将带来的干净衣物和一小包点心放在她面前时,她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缩到墙角,抓起一把稻草死死抱在怀里,惊恐地尖叫:“别过来,别杀我。不是我推的!是蝴蝶!是蝴蝶带走了公主!不是我——!”
  那尖利的、毫无理智的哭嚎在狭小死寂的石室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更刺得杨予书心口鲜血淋漓。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状若痴傻的女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德妃娘娘的运筹帷幄?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颓然地垂下手臂,任由那精心准备的点心滚落在肮脏的地面。
  他默默地放下东西,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沉浸在自己破碎恐怖世界里的人影,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退出了那扇象征着永世囚禁的乌木门。
  沉重的落锁声在身后响起,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哭嚎,也隔绝了他与过去最后一丝温情的联系。廊下惨淡的天光落在他脸上,一片灰败的死寂。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江尧正批阅着奏章,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于氏虽废,萧若棠的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未平。
  殿门被霍然推开!鸿胪寺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不好了!南越国使臣。南越大皇子萧启明,率使团在宫门外,披麻戴孝!抬棺跪阙!要......要陛下交出凶手,以慰其妹华若公主在天之灵!”
  “什么?!”江尧猛地掷下朱笔,墨汁溅污了奏章!他霍然起身,眼中寒芒爆射!
  宫门外,景象骇人!
  数十名身着粗麻重孝的南越使臣,簇拥着一口巨大的、未上漆的阴沉木棺材,黑压压跪在巍峨宫门前的广场上。
  为首一人,正是南越三皇子萧启明他面容与萧若棠有并无相似,此刻却布满悲愤与狰狞,双眼赤红,额上勒着白布,直挺挺跪在最前方,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利刃。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件物品——那是一件被撕裂的、沾着大片深褐色干涸血迹的宫装残片,流光溢彩的霞影紫贡缎,在刺目的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正是萧若棠遇害时所穿。
  “大成皇帝陛下——!”萧承烈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悲怆,用尽全力嘶吼着,声震宫阙,“我南越以诚待之,送嫡亲公主和亲,以求两国盟好,永息干戈!然尔等是如何待我胞妹?!”
  他猛地将那染血的宫装残片高高扬起,让所有人都看清那刺目的血迹和撕裂的痕迹,声音泣血:
  “我妹妹!金枝玉叶的华若公主!竟惨死于尔等后宫妇人之手!死状凄惨!铁证如山!凶手元氏灯欢,蛇蝎心肠,祸乱宫闱!此等血仇,不共戴天!”
  他猩红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穿透厚重的宫门,直刺向那深宫之内,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今日!我萧启明携妹遗骸,披麻戴孝,跪求陛下!交出元灯欢!交出于敏盼!以命偿命!血债——血偿!”
  “若陛下执意袒护妖妃!便是视我南越如无物!便是与我南越——不死不休!我南越十万铁骑,必踏破边关!以尔等之血,祭我妹妹亡魂!”
  “血债血偿!”
  “交出妖妃元灯欢!”
  “交出妖妃于敏盼!”
  南越使团众人齐声怒吼,声浪如同狂暴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巍峨的宫墙,震得整个皇宫都仿佛在颤抖!那口巨大的阴沉木棺,在烈日下散发着森然死气,如同南越国倾泻而来的、无法化解的仇恨与战火!
  消息如同瘟疫,瞬间传遍深宫每一个角落。
  关雎宫内,元灯欢正对镜梳妆。
  铜镜中映出她沉静的容颜。相念步履匆匆进来,脸色煞白,附耳低语,将宫门外那惊天动地的景象和萧启明看似泣血的控诉,一字不漏地转述。
  元灯欢执簪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铜镜中,她平静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那抹霞影紫的血色残影,和萧承烈那双充满毁灭欲的赤红眼眸。
  她没有惊惶,没有恐惧。
  只是缓缓地,将手中那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稳稳地插入如云的乌发间。动作从容,一丝不乱。
  镜中人影,眉眼依旧清丽,眼底深处,却骤然燃起两簇幽冷如冰、足以焚毁一切挑衅与阴谋的火焰。
  最终,南越还是要把这罪名加到自己头上吗?一个于敏盼,他们还是觉得不够吗?
  第55章
  玉砖冰冷, 寒意透过薄薄的朝服直刺膝骨。
  紫宸殿内,空气凝滞如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抑。乌泱泱的朱紫重臣, 从前排三公九卿到后排末流言官, 黑压压跪了一地。
  他们头颅低垂,官帽上的翅羽微微颤动, 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海。
  唯有殿陛之上, 那九重丹墀之后,龙椅上的身影如山岳般孤峭挺直。
  江尧依旧一身玄色常服, 金线绣制的龙纹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蛰伏着冷厉的光。他一只手搁在冰冷的蟠龙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宽大的袍袖掩盖了其下同样紧绷的肌肉。
  下颌绷成一道坚硬的线条,薄唇紧抿,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寒星般扫视着下方匍匐的群臣,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骨髓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至绝境的孤戾。
  上一次江尧在经历这种场面时,还是自己刚刚亲政那会儿。
  死寂被打破, 如同巨石投入古井。御史大夫王秉恩,须发皆白,颤巍巍地抬起头,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玉砖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陛下!南越大军十万,已压境三日!铁蹄铮铮,烽火照天!” 周王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穿透压抑的空气,回荡在梁柱之间,“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黎民涂炭,社稷危如累卵啊,陛下!”
  再次叩首,前额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祸根,皆因后宫中的宸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而起!南越王庭震怒,言其......其伤其王室尊严,若不以娘娘之血平息天怒,则兵锋所指,玉石俱焚!”
  “臣等叩请陛下!” 带头的周王的身后,群臣的声浪骤然拔高,汇成一片带着血腥味的、整齐划一的轰鸣,仿佛巨锤砸向御座,“现德妃于氏已疯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请陛下......请陛下赐死宸贵妃元氏!以熄南越之怒,以安边境,以保我大周国祚绵长!”
  “请陛下赐死宸贵妃!”
  “请陛下赐死元氏!”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一种集体意志形成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挤压着御座周围每一寸空间。那声音里裹挟着恐惧,裹挟着推卸,更裹挟着对一个无辜女子性命的冷酷算计。
  江尧的身体猛地一震。搁在蟠龙扶手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骤然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他眼中的寒星瞬间被一种狂烈的血色吞没,那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被彻底触怒、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猛兽才有的凶光。
  “混账!”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压过了所有喧嚣。
  跪在最前方的一个周完工党羽只觉得一股腥风扑面,眼前明黄的袍角如怒云翻卷,一只穿着玄色厚底云靴的脚,带着万钧之力,狠狠踹在了他的肩窝!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被踹的大臣那衰老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破旧木偶,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了出去。他撞在身后一名同样跪伏的官员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官帽飞脱,花白的头发散乱,束腰的玉带在撞击中“啪”地一声断裂开来,几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飞溅而出,砸在光洁的玉砖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崩塌的尊严。一份他方才还高举着的、请求处死宸贵妃的血泪奏章,被甩脱出来,在空中无力地翻卷了几下,落在地上,被翻滚的身体压住一角,洁白的纸面瞬间染上了他嘴角溢出的暗红。
  死寂,绝对的死寂。
  方才还汹涌如潮的声浪瞬间冻结。
  所有大臣都僵住了,保持着跪伏的姿态,惊骇欲绝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那暴怒的帝王身上,钉在那在地上痛苦蜷缩、呻吟不止的老御史身上。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江尧站在御阶边缘,胸膛剧烈起伏,玄色的龙袍下摆因方才的动作而翻卷。他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每一个被他扫视到的人都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仓惶地低下头去,不敢与那双择人而噬的眼睛对视。
  “朕的江山,” 江尧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刮过众人的耳膜,“是铁与血铸就!是先祖披荆斩棘、是万千将士马革裹尸换来的!”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指那遥远的、烽烟弥漫的南境,“不是靠献祭一个无辜女子的头颅去摇尾乞怜得来的!”
  他猛地向前一步,那一步踏在玉阶上,发出的声响如同惊雷,敲在每一个大臣的心上。他俯视着脚下匍匐的蝼蚁,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谁敢动她——元灯欢一根头发丝?”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地上那染血的奏章,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到极致的弧度,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
  “朕诛他九族!挫骨扬灰!”
  字字如铁,掷地有声,砸得整个紫宸殿嗡嗡作响。几个年老体弱的大臣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威压和恐惧,竟当场双眼翻白,软软地晕厥过去。
  “ 陛下!刚愎自用,国将不国啊!” 一个被踹倒后挣扎爬起的老言官,脸涨得通红,不顾一切地嘶喊,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为一妖妃,置天下于水火,此乃......此乃暴君!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