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50节
  宫人低头答话:“多是间隔两三个月,可也说不准,若雪雁翅膀硬了能飞高了,就得随时再剪。”
  水雾渐渐沾湿了卫怜的衣裳,身旁宫女知晓她体弱,小心翼翼地劝,养雁的宫人也显出几分不安。
  卫怜没说什么,也不想为难下人,于是跟着宫人进了内殿。
  她早不住这儿了,殿中陈设却仍是一切如旧。墙里的椒泥已被挖去,那股辛香还是隐隐缭绕在空气里。
  卫怜蹲下身,去找那枚银锁,寻了好半天都一无所获,只好去拿她熟悉的竹匣。打开匣盖,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仿佛隔着久远的时光在朝她招手。
  犹豫过后,她还是伸手翻了翻信件,然而才看几眼,便觉出不对,下意识就想唤犹春,话到唇边,才想起犹春早已不在身边了。
  竹匣中,陆宴祈的信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是卫琢从前离宫在外时,寄给她的那些信。纸上风骨嶙峋的字迹,似乎也被这辛香熏得扭曲变形。
  满纸密密麻麻,欲说还休。
  满纸皆是“小妹”、“小妹”、“小妹”。
  ……她那时怎未察觉出半分不对?
  卫怜觉得喘不上气,连带着额角也突突跳着疼,啪的一声合上竹匣。从前有多珍惜,此刻就有多么不愿再看半眼。
  她走出温室殿,才察觉雨已然停了。宫女等候在殿外,轻声道:“陛下正在承明殿,请姑娘去面圣。”
  想到不翼而飞的长命锁,卫怜脸色沉了沉。
  ——
  承明殿内,韩叙俯首行礼,卫琢却破天荒地亲手将他扶起,反叫他心中一沉,料定没有好事。
  卫琢微微笑着,命宫人赐座。
  天子为韩氏女所救,对其一见倾心,这番说辞在阖宫上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韩家本就门楣不低,韩叙也是近臣,更何况这韩氏女,还是自小就送往江南养病的女儿——简直是泼天的富贵,全族人都该在梦里笑醒。
  只可惜,韩叙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妹妹!
  他面色不大好看,却早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卫琢带回来的这个女子,身份成谜,他却执意要赐她足以与帝王匹配的尊容。不论是出身或是悠悠之口,都需让旁人无可指摘。
  “敢问陛下,”韩叙几乎要冷笑了:“臣那小妹,芳名当如何称呼?”
  卫琢笑意不改,满意于他的敏锐:“名姓不过是个虚设,人是经由韩氏之手接入宫中即可。”话虽如此,他仍是沉吟了片刻,温声吐出两个字:“就叫‘止怜’吧。”
  韩止怜。
  话音落下,韩叙觉得脑中如被车轮碾过,不由睁大了眼。
  卫琢鬼祟前去菱州,他自然知晓,其实也能猜测些许。可这人大约是疯了,竟真敢将她接回宫中,更遑论是……册立为皇后!
  “请陛下三思!”韩叙咬紧牙:“即便朝臣更迭颇大,宫中仍有识得公主容貌之人。”
  “世间容貌相似者何其多,如何就能笃定是朕的阿怜?”卫琢不以为意:“况且她是朕的皇后,日夜只在朕身侧,容貌与旁人何干?”
  韩叙自认德行并非无暇,可如此悖逆,仍是万万无法接受。他再次感到后悔,当初为何要在贺氏重压之下,选择了与卫琢联手。
  卫琢那时候一无所有,看似极易操控。而卫琮虽愚钝,却有个野心勃勃的皇姐,却也断不至于荒唐至此。
  见韩叙面色铁青,卫琢难得反过来安抚他,语气极是温和:“你不必拦朕。此事朕心意已决,若此路不通,便再走第二条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再者,韩氏女为后,于你家族是何等荣宠,你又何必再拘泥?”
  韩叙抬手扶额,沉默良久,才直言道:“公主不会情愿。一旦闹出什么岔子,陛下与韩氏皆会颜面尽失,受天下人耻笑。”
  这话犹如细针,刺得卫琢心口一缩。他笑意淡下来,还想说什么,外间宫人便通报道:“陛下,韩姑娘已带到。”
  卫琢闻言起身,亲自去殿外接卫怜。
  韩叙并未得旨退下,只得继续端坐。不多时,便听见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入内。
  其中一道急促细碎,伴着女子微恼的语气:“不过是裙角沾了点水,又怎么了?”
  “你既是从温室殿过来,理应换身衣裙……”卫琢的声音紧随其后,似乎跟在女子身后。
  卫怜走得很快,心中本就揣着心事,不等走到内殿,就忽地停下,蹙眉问道:“母妃给我的长命锁在哪儿?”
  “我替阿怜收起来了。”说话间,卫琢细细端详卫怜的神色,她应当也发觉了那些信才是,却只字不提,是不在意了么?
  是不在意陆宴祈的信,还是不在意他这个人?
  “还给我,”卫怜更是不乐意:“你总是这样,偷偷摸摸藏我的东西做什么?”
  她心中火气不小,想到他连几张纸都要偷梁换柱,堂堂九五之尊,岂非惹人笑话。
  卫琢自然知道韩叙还在里头,被她这么埋怨,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无奈地压低嗓音:“有什么话等到夜里再骂,殿里尚有外臣在。”
  卫怜闻言又惊又疑,更添了几分不安。毕竟自从回宫以来,她就极少见外人。待看清正襟危坐的韩叙,再想及身份之事,下意识便一把挣开了卫琢的手。
  他手中一空,僵在空中。
  原本是想让卫怜与韩叙见一面,这二人过去有些龃龉,以免影响日后做戏。然而偏偏卫怜也在此刻与他置气,反倒不便说了。
  韩叙恪守非礼勿视,眼观鼻鼻观心,却被迫听完了二人这番争执,只觉今日入宫,实属时运不济。
  卫怜见他并无多少讶然之色,便知不必多言。犹豫片刻,她才问韩叙:“韩公子,贺姐姐她在莱州好不好?”
  这事卫琢未必全知,但韩叙对贺令仪不同,他定然是清楚的。
  果不其然,韩叙眸中掠过一丝异样,抬眼看了看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称谓,便答道:“她不在莱州。”
  卫怜愣了愣:“可那时候她分明说,等雪停了……”话未说完,她目光已转向卫琢,带着警惕的怀疑。卫琢微微摇头,无奈地回视她。
  “她一直在长安。”韩叙缓声道:“有我照料,公主不必忧心。”
  卫怜望着眼前这张苍白俊秀的脸,好似永远都没什么表情,最愤怒的时候,也不过是被贺令仪泼了满头满脸的茶。
  她心中百般困惑不解,却实在无法不忧心。
  ——
  一直到夜里,卫琢处理完政务回去,卫怜还没有睡,想要问他贺令仪之事。
  难得她主动凑近,卫琢便耐着性子,将自己所知的告诉她了。
  其实韩叙对贺令仪有意,卫琢早有察觉。只是这两人性情天差地别,实在称不上相配。且韩叙身子不大好,大约是书读得太多,脑子也僵住了,满口规矩礼仪。他一面瞧不上贺令仪的莽撞娇蛮,目光却又时时被她吸引,偏自己浑然不觉。
  想来倒也耐人寻味,这样一个洁症严重到病态,几乎影响生活起居的人,如今却连对方曾成过婚,也变得不大在意起来。
  卫怜听完,好一会儿没能回神,不知该作何评价,只小声说:“贺
  家那时出事,与他也脱不开干系……贺姐姐怎么……”
  卫琢笑了笑:“贺令仪有没有‘怎会’还不好说,但韩叙那边,怕是真要‘怎会’了。””
  “怪人一个,”卫怜依旧烦闷不解:“他若真喜爱她,对付贺氏时怎半点不手软?这也罢了,当初若是答应成婚,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弯子。”
  卫琢又笑一声,微微俯身凑近,并未伸手去抱她,而是垂眸凝视着卫怜:“人心哪有这么黑白分明……何况是人就有贪嗔痴,若非失去过,又如何会自省。”
  他一双眼眸幽深如潭,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卫怜又被他看得心尖发紧。她忽然觉得,好好说话时,卫琢还是从前那个皇兄。可每每到了这时候,相比起人,便更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媚。
  他又想干什么?
  她装作听不懂,若无其事地躺下,面朝里侧。枕畔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也躺下了。
  卫琢夜里非要与她同榻而眠,好在他还算安分。卫怜赶不动他,只能勉强说服自己由他去。
  初秋的夜已渗着些许凉意,卫怜向来畏寒,卫琢浑身却像暖炉似的,手掌更是温热无比。她迷迷糊糊睡去,在梦中便不由得自己了,带到被他抱回怀里的时候,十分没出息地轻哼一声,整个人乖顺地蜷起。
  卫琢能清晰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脯,随着绵长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他自己浑身则愈发的热。
  睡意全无了。
  卫怜再醒的时候,察觉到一丝极轻的晃荡。身下的床榻仿佛浮在春|潮之上,随波轻摇。
  卫琢仍然离她很近,只是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见了。他的脸似乎深埋在她披散的发丝间,呼吸略微急|促,将她整个人都烘热了。
  还有某种奇异的摩擦声,细密而飞快。
  卫怜不安地想要动,紧接着,便见到咫尺之间的人睁开了眼。
  黑暗中,他眸底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彼此目光相接,卫琢喉间溢出一声低|喘,连肩膀也快|慰地发|颤。
  第49章 锁向金笼始两全2
  卫怜睡意全消,脸上烫得快要烧起来:“你……你住手!”
  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火星溅进了油里,反惹得他手上动作愈发快,喘|息也愈发粗重。
  他更亢奋了。
  卫怜见过他这副样子,心中简直要疯了,情急下抓住他右臂:“你别弄到床上!”
  被这双柔软无骨的手紧紧箍着,卫琢心头的火烧得更旺,强忍着才没甩开,万分艰难地停下动作。再开口时,嗓音也哑得厉害:“你这样抓着我……怕是会憋出毛病。”
  “什么毛病?”卫怜愣了愣,神情懵懂。
  卫琢几乎被气笑了,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艰难地试图平息血气。卫怜嫌他手不干净,想挣开,又怕他更来劲,颈间细腻的肌肤被他一下又一下的吐息烫得直缩。
  “阿怜……”他声音都带着潮热,还透出两分委屈,蹭了蹭她:“好久都没有了。我好想……”
  卫怜闷着头打掉他的手:“你不想。”
  卫琢更过火地吻上她耳垂,接着一路向下。卫怜吓得使劲儿缩脖子,慌忙道:“我、我真的不想……”
  他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最终把手从她衣襟里抽了出来,改为手臂圈着她:“那阿怜……想要什么?”卫琢认真道:“除了离开我。”
  卫怜神色也迷茫起来:“你应该知道……”她眼眶微微发热,声音轻却执拗:“你是不是做皇帝做久了,忘了从前的事?韩叙差点害死我,我为什么还要顶着这个姓……还要赐他家荣华?若非要改,我宁可跟着母妃姓。”
  卫琢轻抚着她的脊背,缓声道:“既是要借个虚名,自然得是配得上你的门第。况且他从前与我共事……韩家不少把柄捏在我手中,绝不敢生出异心。”
  卫怜毕竟是公主,此事绝不能被有心人利用。如此一来,韩家为了自保,也得拼了命地维护她体面尊贵地成为皇后。
  “你也无须认什么父兄,尊卑有别,”他轻轻一笑:“便是真要回府认亲,也当是他向你叩首行礼。至于所谓的外戚荣华……”卫琢声音里透着冷意。
  “我不是父皇。”他顿了顿:“韩家……更不会是贺氏。”
  卫怜没想到他考虑了这么多,心中却更加酸楚:“只要你不立我为皇后,这些麻烦都可以迎刃而解,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卫琢眸光一暗,不想再争辩,只想消去她的心结,甚至还想过要把薛笺和犹春再送回来。犹豫再三,他无奈揉了揉眉心:“若你实在不喜,此事可以从长再议。”
  她闻言心中稍安,下巴忽然被抬起,只能憋着气承受他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