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廖东讪笑两声,说:“但大年初一回来路上也堵车,不过坐高铁应该来得及。”
  杨泓没接话,他觉得外公跟廖东肯定有事。
  三人就这么东拉西扯几句后,外公终于说:“你哥这么忙,到时候你舅舅结婚人能来吗?”
  杨泓眉头一皱,说:“舅舅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外公笑呵呵道:“就下个月十号。”
  杨泓:“……”
  亲舅舅要结婚,杨泓回来两天居然一点不知道,他们在饭桌上也不提,这是要做什么?!
  第6章
  ◎爸妈,我好想你们◎
  “今下午才说好,”外公看见杨泓神情,解释道,“那天星期天,小泓应该不读书吧。”
  “学校两周一放,应该不行。”杨泓委婉的拒绝,同时心中飞速旋转思考。
  这么快就定下结婚日子,其中有些问题。
  果不其然,一向开口没好事的廖东说:“那个小泓,你妈卖房子和赔偿金还剩多少?”
  杨泓心一沉,说:“我不知道,爸妈赔偿金和卖房子的钱一直在奶奶那里。”
  廖东急切道:“别骗我了,我知道不在你奶奶那里,在你手里是不是?”
  父母赔偿金和当年卖房子的钱杨泓不知道有多少,但他手里确实有张存折,是奶奶临终前交给他的,里面有十三万。
  奶奶让他把钱存起来,将来好买房子娶媳妇。
  外公叹了口气,说:“小泓,你舅舅结婚还差那么几万块钱,你姨父去年才做了手术,我跟你外婆没本事没有存下来钱。你看现在你能不能借你舅舅点,等以后他有钱了就还你。”
  要借吗?
  这是奶奶给的钱,里面说不定是爸妈的赔偿金和卖房子钱,杨泓终于知道外公要他回来的意思了,是来借钱的。
  借父母当年的买命钱。
  然杨泓灵机一动,想起奶奶的一句话,忽道:“可舅舅欠我妈的钱都没还完。”
  廖东勃然大怒道:“我哪里欠你妈钱了?”
  看着神情,杨泓知道这钱八成没跑了,缓缓道:“零七年,你结婚找我妈借的三万块钱。”
  父母去世后,奶奶总喜欢跟杨泓说他们之间的夫妻事,念的最多的就是廖东借的三万块钱,也就是这钱让父母一直吵架。
  杨泓冷静问道:“舅舅你还了吗?”
  廖东底气不足道:“怎……怎么没还?零七年一月借的,我次年五月就还了。”
  这话杨泓才不信,那段时间廖东一直没工作,女儿出生不久,夫妻俩就离了婚。离婚后,廖东以没钱养孩子为由,想把女儿扔给廖静,杨建军不同意跟廖静吵了一场才作罢。
  那时记事的杨泓记忆里最多的就是父母吵架的样子。
  外公急忙打哈哈:“小泓,你舅他那时候还得不多,也是因为霜霜才出生哪里有钱嘛。这样,你先借你舅舅十万,后面他把当年的三万连本带利的十三万一起还你。”
  杨泓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公,心想廖东欠我妈的还真没还!这么多年过去,一分钱没还,现在又要打我的钱注意?
  廖东及其不耐烦地说:“小泓,我是你亲舅舅,找你借点钱肯定是要还的。现在舅舅真有难事,你借我一点,舅舅肯定记得,咱们廖家人应该互帮互助才对。”
  说到这个互帮互助,杨泓气就来了,他蹭地站起,跟廖东平视,冷冷道:“当年我爸妈吵架,我妈带着我们回来住两晚。你找她借钱,她不借。你就指着她鼻子骂她是白眼狼让她滚,骂我跟我哥是俩拖油瓶,那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是一家人!五年前,我爷爷病重我奶让你还我妈钱,你还了吗?!你有钱拿去打三十一局的麻将就是没钱还我们家!你个啃老大半辈子,现在又想来算我的钱。”
  “我把钱借给你那就是有去无回!那是我爸妈卖房子的钱,赔偿金也是他们命换的,你想要就要!”
  “我不借不给!我就是把钱拿去打水漂,我都不会给你个吃爸妈骨血的龟儿子!”
  八岁没了父母,要不是爷爷奶奶死死守着那点赔偿金和卖房子钱,两个没有赚钱能力的老人根本拉扯不大杨泓。杨泓从小吃的苦没人来问过、关心过,现在奶奶才走,这群人就开始打钱的主意。
  尤其这人还是廖东这种当年骂廖静、喝了酒就对父母发酒疯的衣冠禽兽。
  少年杨泓身高跟廖东差不多,但酗酒混日子的廖东满身横肉,被骂的气急,双眼通红地骂着脏话,挥了巴掌就要朝杨泓扇来!
  杨泓年轻反应快,眼看巴掌来,当即朝后侧退了几步,出了沙发圈。
  外公看廖东发脾气,赶忙拦住他说:“你这狗日的娃娃一天乱说什么!你亲舅舅都不帮难道要帮杨濯那个没良心的吗?要不是他个丧门星,静静和建军也不会死。你现在怎么也这么没良心了!真是个白眼狼,当时还不如掐死你!”
  父母去世的话杨泓早在奶奶那里听了多少次,外公提起,他没有多大波澜,至于后面的他不怒反笑:“亲舅舅?我没看出来他是亲的?想要钱?去地底下找我妈要啊!”
  廖东朝杨泓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其中还骂廖静和杨建军。
  杨泓听不下去,摔手边两个顺手的玻璃杯,指着廖东吼:“你再给老子骂一句!”
  廖东挣了自己老爹就要扑过来,却被从厨房出来的外婆和廖丹拦住,他目眦欲裂道:“你给谁充老子!***你个龟儿子……”
  后面的话是杨泓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恶心,廖丹死死拽着想揍人的廖东:“小泓,先出去躲会儿!”
  外婆道:“幺儿,快跑,你舅发气了。”
  外公喝道:“滚!滚起走,老子真是没你这个娃娃。”
  眼看被惹怒的廖东要去厨房拿菜刀,廖丹和外婆挡住门不让进。
  杨泓看外婆和廖丹没事,摔门离开。
  楼道里廖东的怒骂还在继续,外公的不满也随之跟来,杨泓摸着黑蹬蹬地下了楼。
  老家冷天也黑的早,不过六点半就已天黑。
  一出楼道那冷冽寒风就呼啸着灌进杨泓单薄的身体,他搓了搓膀子,走到院里看了眼三楼。
  三楼外婆家的灯亮着,廖东摔东西砸家具的声音也在这小院里回荡。
  杨泓回望院里家家温暖而和谐的灯,想起去年跟奶奶在一起过年时的样子,他抹去眼尾的泪大步流星地离开。
  戌狗年还有不到几个小时结束,年夜饭香在小镇空气中飘着。
  杨泓手机一直响,是廖丹和外婆的电话,他给廖丹回了个我在外面吃饭随后关了静音。
  杨泓拖着沉重步子在铺着鞭炮纸屑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脑子里缭绕着外公和舅舅的脏话。那些话恶心的他没什么胃口吃饭,在邮局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后面实在冰屁股就走了。
  去哪儿呢?
  杨泓不知道,看手机时间不过八点多,正是家家吃年夜团圆饭的时候。他想刘伯明在做什么,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日两人聊外婆时发的,现在去县城车站大巴车也没了。
  而且从这里过去近两个小时,也赶不上回成州的末班高铁。
  春晚开始了,歌声从几家窗户里飘出。一家二楼窗户里,是一个小女孩正在表演唱歌,她对面的父母满脸含笑看着。
  杨泓羡慕的眼神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停留许久,最后他去店里买了打火机、蜡烛、香、纸钱、冥钞、白酒、水果、鞭炮等满满两大包东西往河桥镇走。
  国道上没有路灯,杨泓提着纸钱也不想坐摩托车就一步步用手机灯光照着走路。
  但才出国道没多久,廖丹的电话就打来了。
  杨泓接了,廖丹急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泓你在哪儿?小姨去接你。”
  杨泓刚想开口,廖东的怒喝就先一步传来:“接他做什么?他应该像他那该死的爸妈一样死了,才让人省心。没心肝的东西!”
  一辆车经过,吹得杨泓浓密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冷冷道:“小姨我没事,顺便告诉廖东,我去给他多烧点纸在下面开户。”
  说罢杨泓挂了电话开着飞行模式,继续往河桥镇走。
  十几公里都是国道,杨泓不怎么累,就是有点冷有点想奶奶和爸妈。
  蜿蜒国道宛若长龙盘旋在丘陵之上,一辆又一辆车经过杨泓身边,掀起一阵风,他走路时会观察这些车辆。
  这个是外地来的,这个是成州,那个是广东,更远的还有个黑龙江。
  杨泓慢慢走着,迎着大年夜的风,过了一个又一个弯和土坡。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多到了父母坟前,父母是双人墓一起生一起死,都埋在杨家的玉米地里。
  天很黑,杨泓打着手机光,拔去坟头杂草,擦了擦墓檐。而后他在父母坟前摆上水果、点上蜡、抽了三叠纸钱拜三拜后噗通一声跪下。
  寒风呼啸,连绵群山在杨泓身后与远处的东方微光接壤汇成一阴影线,夜色覆盖在少年身上,空荡荡的玉米地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