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庭韵莞尔:“我请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从不让女伴买单。”他坚持,目光坚定。
  社会呼喊男女平等,共餐时,男性又视付账单为绅士做派。家庭主妇再普通不过,煮夫却被嘲“软饭男”,时时背负莫大压力。东方文化真正别扭。
  “你女朋友们一定多。”她放下茶杯,噗嗤笑,小小绅士。
  他忽然脸红到耳,“没有……没有很多。”
  “好,带我走。”
  愈发觉得有趣。
  小绅士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碧油油茶碗,“稍等。”
  茶一壶2000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佳明眼珠几乎瞪出。左不过是茶叶,竟有这般天价,资本家敲骨吸髓。
  误入黑店!
  荷包清瘦,2000块是他在写字间苦熬半月的薪资,佳明恨恨看茶碗。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庭韵忽然起身,吸一口气,拉起他手飞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
  侍者一脸惊慌:“许小姐,可是哪里不周?”
  “并无,下次见。”
  面皮老老,肚皮饱饱。两人在街边笑到岔气。
  真正畅快。
  “来,去吃饭。”
  目的地在三个街区后,破旧招牌藏于尾巷,店面逼仄。
  庭韵猫腰进门,立刻有煲仔饭香味扑鼻,味蕾瞬间醒觉。
  人多拥挤,佳明伸胳膊护住她肩膀,避过一只热腾腾煲锅。
  她眼前出现一个幻景。
  旷野里一株小花,枝丫纤细,黑夜和暴风雨同时来到,突然出现一个带伞男孩,一小片温暖荫蔽在她头顶遮下来。
  可成就一副暗色调油画,野花的一点微弱色彩和男孩温柔低垂的眼眸是整幅画亮点。
  佳明说:“抱歉,我的经济实力只能负担茶餐厅。不过这家是真正的好味道!”
  庭韵摇头,腊肠煲仔滋啦滋啦上桌,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等不及冷一点,边吃边呼呼哈气。
  身边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执行减肥计划的女友,极力主张戒绝主食。
  她却没办法放弃碳水的美味,好在,不是易胖体质。
  “少有人含着金汤匙落地,年轻人肯打拼的话,前途无量。”
  这话想都不想就脱口,之后才忆起曾听别人说过类似的话。是周先生。
  倚傍一个男人,还教人打拼挣天下,太过厚颜。或者,做人家女伴也是一份职业,一份苦工。
  佳明说:“不合胃口?”
  她摇头:“美味至极。”
  庭韵想起昨晚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找到家门。多半是佳明的功劳。
  “昨晚是你送我回家?”
  佳明舒朗一笑:“得亏做狗仔职业,熟悉许小姐家门。我敲了门便离开,怕引起误会。”
  行善不难,难在恰到好处,小小年纪已如此缜密。许庭韵动容。
  小店虽小脏腑俱全,庭韵要了清酒,佳明喝冰啤酒。
  几杯酒下肚,精神松懈下来。
  “贵报今晚为何没发表本人八卦?”她开门见山。
  庭韵侧头想,换做是我,一定会写。
  “捕风捉影,八卦别人家事,写与不写意义不大。”他倒一点不肯居功。
  “都会华而不实,人人工作之余,穷极无聊,正可借别人八卦下饭。”
  试想,中年夫妇勉力打发一天光阴,彼此对坐,若无旁人八卦下饭,或作茶余饭后谈资,实在尴尬。
  “写作八卦是娱记本分。”
  佳明骇笑,“割肉饲鹰,受教。”
  她摇手,表情憨顽。
  “做人谈资不好受,上流阶层每年要付大笔公关费。”
  “人人有心酸一面。若非功成名就,亦不足做他人谈资,成功者之bitter sweet!”他举杯。
  这男孩懂得换位思考,处处为别人想,年纪虽小,比大批中老年中二病患者,不知高明多少。
  “承蒙理解。”她碰杯,十二分承情,“总之,高抬贵手,感激不尽。如有需要,为君赴汤蹈火。”
  佳明淡笑。
  “尊父母做何职业?”话题换过。
  “家父领一份教职,家母是全职太太,另有一兄一妹。虽清贫,倒也其乐融融。”
  庭韵眼神迷离,“幸福的家庭相似。”
  酒半酣,她不知为何,在佳明面前就觉放松,统共认识不足24小时。人与人之间,缘分真正奇妙。
  她说:“佳明,关于我,你知道什么?”
  第4章
  佳明答:“出身寒微,美丽,聪慧,千亿身价周先生之爱侣。许多人视为都市传奇。”
  庭韵大笑,几乎笑出眼泪。邻座为之侧目,但很快收回目光。
  之前去高档饭店用餐,常有路人认出,或拍照或窃窃私语,苍蝇绕梁般恼人,今日却耳根清净。
  “若有一日出传记,一定聘请阁下执笔,人人美丽高贵伟岸,没有黑暗面。”
  “厚爱。其实当作家是我的梦想,进入传媒行业也是希望多积累素材。”
  庭韵一呆,那也曾是她的梦想。
  “不过家父家母并不支持,他们希望我同多数学生一样,按部就班进大学,拿一纸文凭。不过,我做了逃兵,只读一年就放弃。”
  庭韵讶异,“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
  “时代变了,文凭并不像几年前金贵。况且,我信奉社会大学。象牙塔里呆几年,还是婴儿,纯真又愚蠢。我不想浪费时间。”佳明点头,老声老气地说,“跟父母辈有太深代沟,难以弥合。”
  庭韵忍不住笑。
  多数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是成人,心智还是小男孩,追逐女孩子是正业,他倒早熟。
  “许小姐跟令尊令慈关系好吗?”他忽然问。
  庭韵沉默。
  “抱歉,突然这么自说自话,真是失礼。”他连忙致歉,“因为想从事写作,常常忍不住探究人与人关系,不小心就越界了。”
  庭韵耸耸肩,不在乎地表示并未被冒犯到。
  被人说成自大或无礼都无所谓,因为还年轻,有时间和空间改过。都市传奇,大好素材。写作人应像闻到腥味的猫。
  “不会,我们已经是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而且难得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出了小店,搭出租车去海边。
  三三两两的情侣相互依偎,在沙滩踯躅。
  海风吹来,发丝乱了。她两颊晕红,打一个酒嗝,捂嘴笑。
  佳明一呆,她并非艳光四射的美人,但这时的神情,却无端夺人心魄。
  她吞吐一口咸湿空气,缓缓说:“生父做一点小生意,我母亲在他境遇最好时下嫁,自此步步下坡。”
  他目光中露出同情。
  “自古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关系并不好,却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有一姐二妹,每人年纪差两岁左右。”
  “若是都像许小姐这般美丽,令慈一定欣慰。”
  庭韵笑一笑,忽觉怅然。
  “孩子是前世冤孽,今生来敲骨吸髓。幼年时常听母亲念叨这句,至今清晰记得。”
  “怎么会……小妹今年16岁,被家父母宠得如6岁顽童,一不顺心张口便哭,有时赖在地上撒泼,真正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庭韵笑,“若是天使般可爱,也情有可原。”
  佳明摇头太息,“小恶魔才是,家母却常说小妹是她棉袄,最是贴心。我与家兄恨煞,却无力争宠。”
  庭韵莞尔。
  这样的家庭,光是听说,就已心向往之。
  “不过说起来,女儿确实玉雪可爱。家兄初为人父,活脱女儿奴一名。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这诗里的人物命运,像极她许庭韵的翻版。
  那么,最终的命运是否近似?
  她说:“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佳明立时醒觉:“哎,到底,男儿是浊物!”
  世间男儿不幸,自有了怡红公子,身价与泥尘等同。
  “佳明,你若是浊物,世间男儿只能出淤泥而染,人人曳尾于涂,岂不可怜。
  佳明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这女子美且慧,解语花一朵。与她谈天十分愉快,也难怪……
  他忽然有些神伤。
  “人人曳尾于涂,也不独是男子。”
  “写作人总多愁善感!”她佯嗔。
  “许小姐,你是这样一个人物,海阔天空,高飞远走都可以。”
  海边夜幕孤高冷清。船舶进港的笛声,惊起一群低飞渔猎的海鸥。
  “海鸥虽有翅膀,并不飞高。食物在海里,臭鱼烂虾,游客掷出的面包屑,都吃。”
  庭韵在一张长椅坐下,看进漆黑夜幕。
  “我7岁时,父母分开,家母带四女改嫁。一家6口,挤500尺公屋。我印象中,继父脸色常常不好。”她轻笑,“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
  “你母亲一定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