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33节
  冬屿想让他下来。
  弟弟却指着夜幕下某个方向说:“姐姐,你看!好漂亮的小洋楼!”
  冬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531大道尽头有座白色洋房,有花园、有拱形窗,亮着温暖的光,里面觥筹交错。与另一边的老城区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挺漂亮……”冬屿看呆了。
  恍惚间,她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侧脸凌厉,神情淡漠,坐在飘动的窗帘边弹钢琴。弹琴的速度很快,琴键敲得又快又准,琴凳边摆放的观音瓶中插满各式各样的芍药牡丹婀娜多姿。
  路…
  冬屿听不见琴声,但从周围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一定是很悠扬的。
  “姐姐——”弟弟看她在走神,出声提醒。
  冬屿下意识嗯了一声。
  弟弟低声问:“你说爸爸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冬屿沉默,“应该快了吧。”
  回到急诊室,虔诚的祈祷从未停止过,她看手术室外的灯光闪烁,等待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外公终于出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还昏迷不醒。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对席少英说:“脱离危险了。”
  外婆抓着妈妈的胳膊,几乎泣不成声。
  席少英缴完费,交代了几句就回去补课。冬屿和外婆守在病床前,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依旧起伏不定。
  外公苏醒的第一句是问:“少英呢?”
  冬屿说:“妈回去工作了。”
  外公声音虚弱:“这么晚还要工作吗?”
  “帮学生补课。”
  “是我拖累了她……”
  “外公你不要这么说。”冬屿急忙道。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
  外公出院后就住在他们家休养,好在家里空房间够多。他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时不时能下楼活动。
  周一,冬屿推开家门去上学,发现街边冻死了一只麻雀。
  她双手捧起放入花坛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天气转冷,真正的冬天好像也要来了。
  第31章 双城记
  班上开着暖气,孟初抱着暖宝宝,说今天好冷。冬屿进班把被缴的手机还给她。孟初对她说:“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放学去吧!”
  “去哪啊?”冬屿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初说:“医院啊。你答应的。跟我见我妈的师父。”
  冬屿点头。
  人民医院坐落在市中心边缘,在一楼等电梯可以看见许多输液的儿童,被父母抱在怀里的他们以天真的目光打量着往来的人。
  冬屿走进去,孟初紧随其后,电梯门合拢,缓慢上升。
  “叔叔的情况还好吗?”冬屿问。
  孟初摇头,“不容乐观。还有心病,希望能熬过这个冬天吧。”
  她刚想安慰,电梯门就打开了。两人一起走进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面窗户是关上的,整洁又安静。
  冬屿门都来不及合上,回头就撞见病床边熟悉的人,微微愣住。
  似乎每次看见裴斌都是一副流浪汉的扮相,头发长如拖把,脏得能拧成绳结,
  胡茬挂在下巴一圈,许久未清理。
  上次从宋娰家杂房救出他也是这副扮相,不像记者,像流浪汉。
  他本人还不觉得哪埋汰,悠闲地拿水果刀给病床上的人削苹果。
  孟初走向病床,“李叔叔!我带我朋友来看你了。就是上次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
  病床上的人睁眼,凭借胳膊撑着被子的力量从床上坐起。冬屿拎着附近买的果篮,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老警,记忆一片空白。
  裴斌头转向门口,正好与冬屿视线撞上,手中的刀一时来不及收住,苹果皮啪嗒掉到地上。
  “你们认识?”
  孟初瞧着两人脸色不对。
  冬屿自然不可能说一起逃跑过,随口胡诌,“这我哥的游戏好友,线下见过面,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
  裴斌顿了几秒。
  孟初笑着说:“那挺有缘的。他还是名记者呢,很有名的,经常来看望我叔叔。我师母也认识他,还一起吃过饭。”
  她边对床上的人介绍,“这是我同桌冬屿,长得可漂亮,我也是才知道她是621工厂爆炸案的幸存者。”
  冬屿对着病床微笑。
  孟初又道:“这是我妈的师父李江。叫叔叔就可以,他一直也想见你。”
  李江端详冬屿,他瞳仁边缘有点灰,铜褐色的皮肤上已经显现老年斑,手腕附近还有旧伤。
  他喃喃道:“我记得你……我还记得你……”
  冬屿抱歉道:“我心理医生说我受过很大的刺激,有创伤性失忆,记不得当年的事。但还是谢谢叔叔。”
  李江说:“没事,多好啊。小孟初都跟我说了。”
  似是想起什么,他凝望房间某处开始发呆,“但你应该不知道。我村里那小孩真的很可惜,他去世的时候还好年轻,才大学刚毕业不久吧,就是你们夏令营的老师,家里的独生子女,妈妈是种辣椒的,爸爸是拉辣椒酱的。我拼命救他,最后人还是没了。”
  冬屿沉吟许久,“孟初跟我说了。虽然我还想不起来,但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李江笑了,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戴上,打开手机相册给冬屿看那个夏令营老师的照片。
  冬屿低眼一看。
  照片中的青年人看起来很羞涩,双手交叠看向镜头,鼻梁上架着文青眼镜,肩上套着民国时期的中山装,一般在隆重正式的场合才会穿。
  而这张照片的确在纪念什么,背景是农村的酒席,有鸡鸭、有充气盘龙柱、有红色横幅、也有带袖套的老婆婆怀中抱着小孩。
  李江说:“小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若感到不舒服可以不回答。这事这么多年就堵在叔叔心底,我实在是放不下……”
  裴斌抬头。
  冬屿已经应下来了。
  李江问:“你还能记起‘牧师’和‘天使’的特征吗?”
  冬屿莫名觉得耳熟,想了一会记起“牧师”和“天使”都是贩毒集团的头目。
  裴斌突然提醒他,“‘牧师’和‘天使’当时不跟人质待在一起。”
  李江却沉声,“工厂里的马仔跟头目通过话,或许有一部分人听过声音。江局说最近舵瑟拉又准备在峪平卷土重来了,不能给他们机会。”
  冬屿重复“天使”和“牧师”两个代号,大脑最深处剧烈刺痛。
  她下意识按住头,额前很快起了一层薄汗,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分不清是病房还是某个飘荡铁锈味的空房。
  投影仪夹在最角落,牧师的虚拟影像被投射在地上,是个q版的卡通小人。他笑容诡异,手拿木制权杖,像塔罗牌里的隐士牌。周围毒贩对他毕恭毕敬。
  似乎身边不止自己一个小孩。
  对话内容记不清了。
  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利得像把尖刀,刺得大脑好疼好疼。
  冬屿大口大口喘息,脸色苍白。
  孟初声音急切,扶着她,“冬屿!冬屿!你怎么了?不舒服就不要想那些事。李叔叔你别急啊……”
  李江表情内疚,“是叔叔的错,没考虑周全,不行你现在骂我两句,怎么这么坏呢。小裴,你傻坐着干啥呢,去倒杯热水给人家缓缓。”
  裴斌从椅子上站起来,抽出一次性纸杯来到饮水机那边。
  冬屿突然说:“我听过‘牧师’的声音。”
  房内的人陷入沉寂。
  她继续说:“听过一遍的人会很难忘记。那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很温和、又很诡诈的声音。像是恶魔伪装出来的。若我日后再听见肯定能认出来。”
  裴斌满脸的不出他所料,沉声说:“江局之前就猜测过‘牧师’很可能是某所大学的教授、不过也有可能是化学领域的高知。因为‘牧师’不但会制毒,制毒的手法还很娴熟,在集团的内话语权很高。甚至还收了个‘学徒’想培养成接班人。”
  “可惜我们对‘学徒’掌握的信息不多,全都是来源一些线人的情报。听说‘学徒’最近失踪了。‘牧师’来峪平就是为了找他。”
  裴斌才说完。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边往里推开。孟初对着门口喊了声,“师母。”,走进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
  师母放下在医院门口买回来的热粥,张开双臂应答她,“小孟初,又长高了啊。”,笑得合不拢嘴。
  裴斌也是今天才知道冬屿竟是621案的幸存者,获救那晚的许多奇怪细节一时也想通了。他见冬屿坐窗户边发呆,问她在想什么。
  冬屿回答:“希望能早日抓到‘牧师’。”
  裴斌以一副过来人的语调说:“肯定能抓到,不过不是你这小孩应该担心的事,好好学习知道吗?你哥哥呢。不来接你回去吗?”
  冬屿不自在地说:“他忙着打游戏。哪来的时间。”
  窗外乌云滚滚,一副要下大雨的样子。
  夜总会灯光迷乱,许多人听着雷声就走进去。
  “这天气也真怪,总是动不动下雨。谁有事没事把伞带在身上。”
  “烦死了,老子出门前看天气预报还是阴天呢。”
  主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客流量心底简直乐开花,转身对新来的服务生道:“都麻利点,让大哥美女们今晚玩得开心,你们这个月才保得住绩效明白吗?”
  服务生们整齐划一:“明白了!”
  “没点精气神。都立正给我站好了!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