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12节
  冬崇衍说了声两个麻烦精,接过作业本,眼睛还在电脑屏幕上。直至用铅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完,不经意看了眼家庭作业的内容,他摸鼠标的手顿住,反手拿本子去敲弟弟的脑袋。
  冬屿低眼,看见本子上稚嫩的铅笔字,是一首诗,标题是《哥哥》。
  我的哥哥年过二十,有很多人讨厌。
  姐姐讨厌哥哥抽烟。
  爸爸讨厌他剃须刀乱丢。
  大姑讨厌哥哥相亲时不知好歹。
  妈妈说哥哥是来讨债的。
  外婆说哥哥是缺心眼。
  很多人讨厌他,
  也有人说没人会喜欢他。
  但我的哥哥其实打游戏很牛。
  玩csgo从不被队友骂。
  能凌晨四点半起来送牛奶。
  也能半夜三更爬窗跟朋友出去玩。
  偶然间,
  我不小心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
  他每天都会往姐姐书包里放牛奶。
  还假装是妈妈干的。
  这样姐姐就不知道。
  永远都有牛奶喝。
  哥哥啊哥哥,
  多希望这世界上,
  能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喜欢你。
  能不能快点过完整个冬天。
  让我快点长大,帮你送牛奶。
  冬屿怔住许久,越看眼皮越涩。她侧过头,电脑屏幕的昏暗光线雕刻着哥哥下颚线,想起每每下早读扯开书包拉链,里面总会静静躺着瓶热牛奶。
  屋里只开了盏台灯,房东已经很久没换灯罩了,肉眼可见黑色霉点与苔藓入侵留下的痕迹。
  她问:“是你放的?”
  “不是我。”
  冬崇衍烦躁,扯下有诗的一面,指节弹了弹方格纸,嘴里的话就没停过,“这写得什么口水诗?字还这么丑。重抄一遍再给你签字。”
  弟弟苦着脸,继续趴台灯下捏铅笔。冬屿在一旁看着,
  胳膊撑在桌面上,对哥哥说:“我也想快点长大。”
  他问:“是觉得动不动禁足很烦?”
  冬屿将下巴埋进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你不懂。”
  我也有很多很多的烦恼。
  第11章 双城记
  外婆总说,没有什么能打倒席少英。
  第二天,妈妈似乎就挺直腰板,有条不紊指挥起家里的一切。
  冬屿拉开厨房门,灶火上的高压锅顶着塞子旋转,油烟机不停运作着。刚拿出冰箱里的牛奶巧克力。弟弟远远望见,跑过来吵着也要吃。
  她拨开锡纸,弯腰掰了一小块给他。
  席少英切洋葱的手停了,以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换牙期吃什么巧克力?九九乘法表背完了没。”
  弟弟小声,“妈妈,我就吃一点点。”
  换来一句很无情的:“等会吃饭了。”
  这小孩还想争取,伸出双手去抓席少英的袖套。
  很不巧,砧板旁边的电话响了。
  席少英回首看了眼冬屿。冬屿把剩下的巧克力放回去,冰箱门关上的声音和妈妈接电话的提示音重叠。
  手机在那外放:“少英啊出大事了!你爹在花生地摔了一跤晕倒了,现在送村医那,说是得去三甲医院拍片子。你什么时候来接他啊?”
  哐当一声,切洋葱的刀偏了。席少英大拇指内侧见了血,火急火燎冲出厨房,连灶台上的火都没来得及关。
  外公出事了。
  冬屿从未见妈妈这般急切。只能在内心深处祈祷平安无事。
  她走过去把灶台上的火关上,就快注意到混着鲜血的洋葱汁,要知道家里是没创口贴的。现在出去买也来不及了。
  过了一会,冬崇衍走进厨房,左右观望,“老家那出了点事,爸妈赶回去这几天都回不了,外婆要是忘记做饭了你就自己解决。出不出门随你,我管不着。我跟朋友去游戏厅玩,大概率不回家。”
  他说着强行往她兜里塞了些零钱,冬屿也没反抗,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这人爱去哪就去哪。
  冬崇衍上下打量她:“你外公都摔花生地里了。怎么还总是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表情?”
  冬屿说:“因为有你顶着。”
  他说:“顶个屁。”
  冬屿:“……”
  选择不搭理他。
  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短暂“自由”。
  冬屿在古乐怡约定那天出门也不用刻意避开谁,披个围巾,套件黑色棉服就走门口换鞋。
  鞋带总是松,她蹲下身来系。从杂物间溜出一条淡黄光束与鞋底平行。往身后看了一眼,外婆正躺竹椅上听老式收音机。
  这位倔强的老太太与妈妈发生争吵后就变得异常沉默,把自己锁在老旧的杂物间与收音机作伴。有次冬崇衍进去找东西,窥见壁龛上的佛像还以为闯进了昏暗鬼屋不知骂了些什么,被训斥了一顿,此后杂物间都会留条缝隙。
  好似听到了她换鞋的动静,外婆喊她的名字,“这是去哪?我记得你妈不是不准你出门。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冬屿拿好钥匙,“有个小组作业,我们要去讨论怎么做。应该不在家吃了。”
  “早点回来。”
  “好。”
  收音机总是传出雪花滋滋声,吵到冬崇衍打游戏了。他摘下耳机出来抽烟,与刚出门的冬屿撞上。兄妹俩一个抬头一个回头。在玄关处,冬崇衍先笑了。
  冬屿问:“笑什么?”
  他说:“去哪呢?你怎么撒谎也是这个表情?还小组作业。只有老太太信。”
  冬屿淡淡“哦”了一声。也没搭理。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事还有很多。
  冬屿并不知道小椿巷新开的甜品店是哪家,随便挑了家装修最洋气的进去坐着,旁边有个女生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开始扯她的围巾,扯得还挺专心。
  冬屿看了一会才看出对方在扣自己围巾上面的毛球,不知说什么好,转而把放玻璃窗旁的便签折成千纸鹤。
  女生电话打完抬头凝固了几秒,红着脸说:“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
  挪开包和人。
  “没事。我也在等人。”冬屿说。
  冬屿无意间看见她手中那个挂着小熊玩偶的相机包,多看了一眼。
  说话间,千纸鹤折好了。
  古乐怡也推门进来。
  服务员看她杵两根拐杖,还特地去扶了她一把。身后两扇玻璃门合上,反光那全是古乐怡笨拙的倒影。
  古乐怡特地挑了冬屿对面的位置落下,放下挎包,“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店呢,还说去同学录里找下你电话。小椿巷就是这点不好,地儿大,转来转去容易迷路。”
  冬屿无奈地说:“我自己的手机被我妈没收了。现在用的我外婆的老年机,卡也是我外婆的。我妈本来还把我禁足了,但老家有点事。差点出不来。”
  古乐怡恍然,“差点忘了。你妈特严厉,板脸的时候就像教导主任。我之前看见可害怕了。我妈就管我管的松,初中还会骂我,现在就基本是放养我,爱去哪去哪,就算知道我谈了男朋友也没说什么。只要月考排名不掉。”
  她是化了淡妆的,打扮也很时髦,身上的大红毛呢很衬肤色,圆头假领处还绣着淡金丝镶边。比较秀气的长相,攻击性却一点儿也不差。
  冬屿盯了她半天,注意到她会时不时回头看某个方向,也顺着看过去。
  最开始遇见的女生就坐不远处玩手机。摄像机放在桌上,等的人还没来。
  古乐怡问:“对了,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她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社长。”
  冬屿摇摇头,“怎么了?”
  这俩不会也有纠纷吧?
  古乐怡:“没怎么?只是好奇。”
  冬屿:“嗯哼?”
  古乐怡解释道:“全市有个摄影大赛,每个学校都会参加。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就是听说我们学校这个摄影社长好像找了谁当模特,费了很大的代价,裴佳邈知道后还把她直接拉黑了。”
  “你肯定不知道。一中女生有两个团体,一个围绕裴佳邈,另一个就是这个社长。裴佳邈跟社长高一军训时还是好朋友。后面裴佳邈觉得她太装说话很绿茶还背刺朋友,就渐渐疏远了一段时间。呵呵,特招笑。整个一中最装最傲慢的人居然还觉得别人装!”
  “不过话说回来。裴佳邈的闺蜜倒跟这个社长表面功夫不错。看见还会打招呼。我有点好奇到底是谁会让裴佳邈发这么大的火,不会是她那好闺蜜叛变给人当模特吧?”
  冬屿对这些一中“名人”的恩怨纠葛毫无兴趣,低头看菜单。古乐怡说得口干舌燥。服务员端上两杯盛满冰块的柠檬水,笑着问她们要吃点什么。
  古乐怡:“绿野仙踪、开心果树莓巴斯克、奶油小羊包、奶酪意大利面……冬屿,你要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