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恶犬驯养指南 第16节
  姜辞顺势看去,只见街角一处屋檐下人头攒动,棋社门口挂着一块墨匾,字迹清逸:“逸枰斋”。
  门外立着一张榜,上书:“破此残局者,赠清玉笔一支。”
  那玉笔陈于屋内案上,通体温润,如凝霜雪,笔尾雕着两行细篆,工艺雅致,显然出自名手。
  姜辞颇为喜欢。
  她轻声问道:“此局可允旁人一试?”
  话音一落,原本围观的几位文士皆回头看她,神色微变。
  “姑娘,这里可不是赏花摆诗,哪里容得女子胡闹?”
  “风头再盛,也不能坏了棋场清雅。”
  姜辞闻言不恼,只轻轻一笑,语气沉静:
  “世间才情,本无贵贱之别。班昭能修《东观汉记》,蔡文姬可通音律百篇。若因女子之身,便断人一试之机,未免狭隘了些。”
  围观众人面露讶色,尚未作声。
  这时,帘子后一人开口,声线清冷含分寸,语调虽不高,却压住了场内所有喧哗。
  “让这位姑娘,一试。”
  第11章
  棋局方开,四座却已肃静。
  姜辞落座之后,只看了一眼那案上的棋盘,便不急着动手,而是抬眸向围观众人问道:“不知此局是否有人留下解式?”
  有人嗤笑:“此局乃是东阳第一士子设下,谁敢轻言破法?”
  “前后已有六位落子,全军覆没。”
  姜辞听后,神色未变,只伸手拂过棋盘,十余颗残子错落其间,黑白交叠如云卷水涌。
  她指腹轻点棋盘,缓缓而语:“此局看似困兽犹斗,实则藏锋于弱……此处三子若非故意让空,怎会留这么一线生机?”
  言罢,她落下第一子,一子封喉,竟将角落原本困守的白子连通成势。
  众人面面相觑,局势开始转动。
  她第二子、第三子皆如抽丝剥茧,落子不急不缓,却每一手都精准切入,原本被视为死局的棋面,竟在她手下慢慢生出一线清河,横流出奇。
  帘后,一道修长身影起身。
  那人身着深青直裾,佩玉无声,缓步走出。
  他眉目清隽,气度从容,手执一柄白纸折扇,立于众人之后,目光静静落在棋盘之上,又落回姜辞脸上,眸中多了几分意味未明的打量。
  “此局,是我所设。”
  “夫人,妙手。”
  姜辞闻声缓缓抬眸,正对那人。
  他手执折扇,面容清俊温润,气质从容有礼,正是那日她入丰都城门时,言出“美人误国”之人,差点因他一句话,定了自己的生死。
  她垂眸敛神,微微颔首,语气不轻不重:
  “原来是陆司马。我不过是因一物起意,倒是扰了您的清趣。”
  陆临川神色不变,只含笑:“扰倒不敢言,夫人落子极妙,解我困局,是我陆某之幸。”
  姜辞唇角淡淡一抿,目光微凉:
  “司马大人既知是困局,何必设之于市?”
  陆临川轻摇折扇,淡笑:“困局原是用来破的。若无高人一落,困局永远是困局。”
  “更何况,有些局,是设给懂棋之人看的。”
  姜辞听罢,只淡然应声:“可惜我不通兵谋,只懂些旧书冷局。倒叫司马大人白白折了一子。”
  这话一出,语带讽意,是对那日初见他一句轻描淡写的“美人误国”的回应。
  四周文士听不出端倪,陆临川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眼中神色微动,忽然想起那日初晴,她将剑横在脖子上,视死如归的模样。
  今日落子如风,字字不退,唇锋如刃。
  他收了扇子,低声道:“夫人心中,果然不止棋理。”
  姜辞并不接话,只略一垂首,拂袖转身。
  姜辞淡淡对着银霜开口:
  “我们走吧。”
  她步履不疾,两步已出门。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陆临川的声音,依旧温文却不失分寸:
  “夫人,您的笔。”
  姜辞脚步微顿,稍一偏头,回身折步而回。
  她走近,未言谢,只伸手接过那支玉笔,手势利落,更像是夺,而非取。
  指尖碰触的一刹,她眸光微冷,眉间一线疏霜,眼也未多看陆临川半分。
  转身,衣袂掠起一线冷风,她未留下只言片语,亦未回眸。
  陆临川立在原地,折扇垂于手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喃喃一句:
  “性子倒是……个辣的。”
  丰都督军署,暮色已深。
  姬阳正倚在案前,右手支颊,左手执笔轻敲舆图,眼神落在西北边境一线,眉间褶痕未展。
  陆临川披着暮气入内,手中仍转着那柄白骨折扇,一进屋,便笑吟吟地说道:
  “主公,你猜我今日在棋社遇见了谁?”
  姬阳懒懒地回一句,眼皮都未抬:“你向来挑剔,能让你亲口说起的人,想必不是寻常角色。”
  陆临川轻摇折扇,笑意半真半假:“确实不是寻常之人。是个妙人。”
  姬阳手中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仍未动,只淡淡问道:
  “你向来不喜多言,如今却连‘妙’字都说出口……说来听听,是谁?”
  陆临川将扇子轻敲掌心,“可我记得,你说她是个呆板无趣的人,如今,我瞧着倒是有趣。”
  姬阳眉头轻动,终于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凉淡:“我何时说过别人呆板无趣?”话音刚落,姬阳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始终念不出那个名字。
  陆临川挑了挑眉,笑意不减:“看来你猜到了?”
  “不错,我遇到的——就是你那位新近娶进府的夫人。”
  姬阳目光一顿,指尖在舆图上一滞,语气仍稳,却难掩眉锋中一丝凌厉:
  “怎么,一盘棋就夸上她了?若是再肯陪你饮两杯,你是不是要请她入督军署,纳为贤士了?”
  陆临川轻笑未语,只折扇轻摇:“就算我要用,主公敢用乎?”
  话音未落,姬阳冷哼一声,语气锋利: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被她那张脸给骗了。”
  话一出口,他似觉多言,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背,语调一转:
  “别聊她了。”
  “现在真正要紧的,是宁陵近来的水患。”
  他指着舆图上丰都南侧的水道开口:
  “今年自春起降雨频繁,芒种未至,水位已高过去年同期半尺。若这势头不止,到了仲夏一场暴涨,极有可能冲垮南堤,浸没东集与两处军粮仓。”
  陆临川闻言收了扇子,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水系河道,沉吟片刻,开口道:
  “宁陵位于洛渠之南,背靠密林丘陵,雨多则汇水急。若强筑高堤,未必挡得住突发水暴。”
  “不如仿照溪陵旧策——分渠引流,外泄洪势,再于南堤与东南角各开一引水口,引入旧渠,再通入西岸弃田,使水有去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至于军仓,可筑夹堤双层,夹心掺沙卵石,加筑瓮口排水,虽耗人力,但若能撑过一季,秋收时再全面修缮,便无大患。”
  姬阳闻言点头,拇指轻叩桌面,眸色微深:
  “你说得对,强堵不如巧引。调兵调民都需提前布署,明日你拟个章程出来,我批了交由司农、工曹。”
  陆临川作揖一礼:“诺。”
  夜色沉沉,丰都东阳侯府内
  一片寂静。
  姬阳回府稍晚,踏入中庭时天已深,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他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缓步走在回廊间,袍袖微扬,月色将他身影拉得细长。
  恰在转角处,他无意间朝右手侧一望,便看见姜辞的院中灯火未灭。
  院内一盏宫灯摇曳在门口,微风拂过,光影斜落院内的石板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她竟趴在院中案几前睡着了。
  案上摊着纸笔,几页信笺被风翻起,披风落在地上,袖口微卷,鬓发凌乱。
  姬阳脚步顿了顿,本不欲理会,转身欲走,却在提步之际忽而想到,如今母亲不在府内,府中能主内务之人也只剩她。
  若是当真着凉生病了,后宅失了管束不说,传出去也难听。
  他回身走进院中,沉步未响,立在她身侧片刻,本是想叫她起身,却瞥见案几上一幅舆图。
  他眉头轻蹙,低头细看。
  那是东阳水道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