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重生) 第33节
  守角拆边,布局定式,两人默默无声地结束了这一盘棋。
  “王爷谋局精妙,属下拜服。”赵文虞投子认输。
  李皓棠看了一眼棋局, 道:“尚有回转的余地,赵长史不再试试吗?”
  “大势已定, 挣扎无益,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赵文虞轻叹。
  “这可不像赵长史的行事作风啊。”李皓棠收子入笥, 貌似无意地说道。
  赵文虞拿不准李皓棠叫他来究竟是何意图, 谨慎出言问道:“属下不知王爷此话是何意?”
  “到我这燕云偏僻之地, 是委屈你了。”李皓棠道, “我燕王府用人, 向来是以自愿为首要。我本想着, 若是你不愿留于我燕王府, 便设法送你回京。”
  说道这里,李皓棠特意停顿了一下。
  “可令我意外的是,赵长史你人还未至燕州,便开始为自己谋划下一步了。”
  赵文虞心中一惊,立即扑身跪下道:“属下不敢。”
  “不敢?”李皓棠轻嗤一声,“那为何你人刚到燕州,京城那边的谢大人便向朝廷举荐了你?”
  “谢大人惜才悯贤,一时错爱属下了。”赵文虞毫不犹豫地说道。
  眼下之意,此事乃谢文涛一意孤行,任意所为,与他赵文虞无关。
  虽然撇清了干系,但谢文涛的这份举荐,赵文虞是不可能再去应了。
  赵文虞清楚谢文涛后面是不会给他任何助力的,这只是一个下下策而已。
  在燕州,他已经寻到了可以靠自己就能回京的机会,这个举荐弃了他也不可惜。
  对于这个回答,李皓棠倒是并不意外,他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为何谢大人举荐的时间,恰好与你带谢灵歆离京的时间一致?”
  赵文虞面不改色地说:“王妃跟随王爷远嫁至此,谢府上下莫不牵挂。谢二小姐思念长姐,便随我一同来了燕州。”
  这理由是赵文虞早就想好的,就是李皓棠去问谢灵歆,得到的也会是这样的回答。
  “我未曾强迫过谢二小姐来此,也未曾想过要借此谋求什么。之所以带她过来,也只是于心不忍。”
  “王爷,此时离开京城,对于谢二小姐也是一桩幸事。”赵文虞看着李皓棠道。
  李皓棠屈指,轻轻扣了扣石质的桌面,示意赵文虞起来说话,问他道:“这什么意思?”
  “王爷应当知道的,在属下离京的同时,北狄已经遣了来使在路上。而根据属下了解到的情况,朝廷的意思,如今怕是想议和联姻了。”
  联姻议和?这是有多担心他会拥兵自重!
  为了防备他,李鸿熙有此想法也就罢了,作为上位者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是有些过于疯魔了。
  这几年,陈家已经在极力避开了,但皇帝仍然穷追不已,大有不灭陈家不罢休的势头。
  而想灭掉陈家,挡在最前面的,就是陈皇后和李皓棠。
  李皓棠知道皇帝厌恶他,而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先前陈家的势头太过。
  可如此行事,还是让人大感意外。
  北狄遣使的事情,李皓棠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来看,李皓棠并没有发现朝廷有想议和联姻的迹象。
  如果赵文虞所言不虚,那离开京城对谢灵歆而言确实是件好事。如果联姻,京城未嫁的世家女子怕是都难避此事,尽管谢灵歆年龄尚小,但以李鸿熙现在对谢府的态度,但送她去和亲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而谢灵歆在议和之前便“离家出走”,就是上面有心追问,谢家也绝不会担责。
  看起来似乎是个进退两全之策。
  可是在大梁大获全胜的情况下,皇帝和五皇子李鸿熙居然还有议和的打算,这是不可思议的。
  李皓棠看着赵文虞,目光沉沉。
  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是从赵文虞口中将出来的,这实在是让他难以相信。
  旁边有婢女过来送水添茶,两人便暂时止了话头,把目光转向了花亭之外。
  二人所在的花亭旁边,种的是几株姿态峭立的西府海棠。
  京城谢府里也是栽了许多海棠树,海棠四品依景而种,随处可寻。
  而谢云韶最喜欢的也是这西府海棠。
  海棠花虽明媚动人,但是大多花美无香,唯有西府海棠,是难得带了香味的海棠品种,既艳且香。每逢花期,其枝头便如晓天明霞,微风轻动,便能带得一院香风。
  赵文虞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两人曾经的书信往来里,他也曾借海棠喻赞过谢云韶。
  后来谢云韶还曾经跟他讲过,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封信。
  只是如今时近秋日,枝头早就不见了胭脂红粉的颜色,倒是繁密的绿叶下,挂满了嫩绿可爱的小果子。
  见赵文虞的目光落在了海棠上,李皓棠轻笑:“这都是云韶弄的,她很喜欢这些。”
  李皓棠起身,伸手摘了一枚青果下来。
  未成熟的果子形小而色青,虽有相似的形状轮廓,并无熟果那样红艳的色泽与甜软的香气。
  李皓棠把玩着尚显青涩的果实,似叹息般地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海棠,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文虞张口便道:“诗中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赵文虞来之前便在揣测李皓棠的用意,此时他这么一问,自然便打了上来。
  宫里庆宴时常会作此歌,自李皓棠记事起,每逢他生辰便会演奏此曲。
  棠棣花开,彼此相依;世间情谊,莫过兄弟。
  这话可当真可笑至极!
  李皓棠与李鸿熙自小便相争得厉害。而他们之间,却不是简单的兄弟阋墙,而是为君为父者刻意引导所为。
  记得有一次,明明下面呈贡上来的玉器文玩有一模一样的两件。
  但皇帝偏偏将两件玉器都给了李皓棠,然后对李鸿熙道:“不争不抢,什么都不会是你的。”
  虽然事后,由陈皇后出面,还是送了一件过去到薛贵妃那里。
  但从那次事情以后,李鸿熙便有意识地开始与李皓棠争抢。
  在皇帝一次又一次的引导暗示下,从玩物书籍,衣食器具,到执事参政,李鸿熙无一不在与李皓棠比较相争。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来,李鸿熙行事愈发得激进冒险,不论大事小情都要与李皓棠一较高下。
  而皇帝也暗中对此加以支持。
  若说李皓棠少年时,皇帝行事尚有些遮掩。
  如今皇帝几乎是公开地表示了对他的打压和厌恶。
  “王爷可是此意?”赵文虞偷觑了一眼李皓棠的脸色,问道。
  李皓棠心中冷笑,现在连赵文虞这样的人都干脆不再避讳,当面直道其兄弟相争。
  可见此事已然昭示天下般人尽皆知。
  “赵长史也是明白人,你觉得此诗说得可对?”李皓棠手捏着那枚海棠果,手形似拳头。
  赵文虞道:“天子家事,无人敢多言。”
  “可你已经纠缠其中了,言语避讳也无济于事了。”李皓棠道。
  这个道理赵文虞不是不明白。
  李皓棠离京后,不知是何人宣扬开了赵文虞和李鸿熙之间的关系。
  赵文虞本想隐在暗处,也好再寻机会借助于谢家。却不想被这样一闹,谢文涛也不愿多见他。
  这样一来,人人都视他为李鸿熙手下亲信,而李鸿熙却有意想弃他于不顾。
  来燕云是赵文虞自愿来的,面对别人他不敢多言,但对付谢云韶,从她这里打开缺口扳倒李皓棠,他倒是可以一试。
  “那你可曾考虑过我燕王府吗?李鸿熙能给的,我未必给不起。”李皓棠盯着赵文虞的双眼问道。
  “好女不嫁二夫,我又如何能事二主?”赵文虞摇了摇头道。
  “我固然可以转而投向燕王府,但是这样随时倒戈的人,王爷你敢重用吗?”
  赵文虞自嘲似的一笑,道:“说句不怕王爷笑话的话,在下素来贪恋美名。如今追随五殿下也罢,跟从燕王爷也好,我所求的不过都是这一样东西。”
  “如此一来,我如何能实现我的追求,如何能如愿留名青史?”
  “我非忠于任何人,只忠于自己的内心所愿罢了。”
  赵文虞此言倒是倾尽肺腑,面上也是一片坦诚。
  “弃置忠诚于不顾,只求个人得失,赵长史你这样说,可不该是良臣所言。”李皓棠屈指扣了扣桌子,桌上茶杯里的水也漾开了细小的水纹。
  “但的确是衷心之语。”赵文虞认真道,“属下追随五殿下也好,奉命前来燕王府也罢,最终所求都不过是名声二字。”
  赵文虞的神态表情认真坦诚,看起来不似作伪。
  李皓棠觉得自己需要让人重新再去查一下赵文虞了。
  李鸿熙把他送到燕云来,到底是有意弃置,还是有心要搅弄起燕王府的是非。
  “既然赵长史心有所求,不妨多留心一下燕州乃至燕云诸事。”
  李皓棠将青色的果子放在案上,对赵文虞道:“云韶她新任燕云令,怕是多有忙乱之时。若有何事,赵长史还要多出力,协助王妃应对才是。”
  “如此,我也可为你在朝中求取一份入仕的机会,如何?”李皓棠问道。
  而赵文虞满耳听到的却只有一点。
  燕云令?!
  这三个字听得赵文虞心里震惊不已。
  他原本以为何杨到任燕州之后,谢云韶自然就放手,不再接触燕云的政事了。
  可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谢云韶竟然又变成了燕云地区的最高主政官。
  本朝封王对属地有不小的治理守卫之责,对于属地的官员任免,封王可以自行决断,按时报备给朝廷即可。
  但令官的权限太大,如果保留几乎就是分走了封王全部的行政权限,若是朝廷有心,便可以借此架空封王的权力,让他形同孤狼。
  所以各地一旦有封王,历来的习惯便是,地方一旦自有封王以后,一般不会再设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