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谢柏宴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另外,”桓秋宁道,“微臣以为,得先命人去好好地查查姝月公主,以免她坏了王上的大计。不知王上,舍不舍得让人去查她。”
  “查罢,孤允了。”谢柏宴笑道:“等打完晋州这一仗,孤要重赏你。孤允你一诺,想要什么,你自己定夺。”
  第123章 剥离茧(二)
  三个月后。
  冬去春来,北边刮过来的风没那么冷了,老树抽出新的枝桠,春天的气息悄然遍布整座京城。
  只可惜,三月初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大多数时间是见不到太阳的,天上笼着一层暗灰色的雾气,让人抬头望天时,总觉得心中烦闷,喘不动气。
  到了夜里,整座上京城的灯光亮起来,相当繁华明亮,却让人觉得虚无。太安静了,没人知道这座城的灯光,究竟还能亮到什么时候。
  照府的长廊里挂满了彩色的琉璃灯,镂空的挂灯现在迷人的夜色中,淡淡的橘色光晕染在淡淡的雾气中,灯低的金莲偶然闪一下光。
  照山白站在琉璃灯前,往灯底挂上了一张字条。
  “常欢愉,皆胜意,且顺遂。”吴念歪头,念着字条上的字,眉头一皱,疑惑道:“公子,怎么又是这句话啊!您都已经挂了大半天了,从那头挂到这头,每个灯底下都有这么一个签,您到底是在给谁祈福啊?今儿好像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照山白两指捏住字条,言道:“今日常将军带兵出征,这一战,决定着上京的存亡。但愿这些灯,能给大军带来好运。”
  “公子,您真的要在上京一直守下去吗?”吴念抱着脑袋,唉声叹气道:“城中那些官老爷、富老爷一听说常将军要出去打仗,连夜收拾包袱,拖家带口的弃城逃命去了。平日里就他们吃的油水最多,过的最舒坦,如今大难临头,他们倒先茶插翅飞了!真教人觉得生气!公子,您要是想走,吴念认识几个丐帮的兄弟,我去喊兄弟们给您开路。”
  “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照山白提着灯,顺着长廊往与君阁的方向走,“府上有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更何况城中百姓大多世代安身于此,他们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可是公子,我听说皇帝死了,临边郡被萧慎的蛮人攻破,当天夜里就要屠城,幸亏天州那边及时增援,不对,不叫‘增援’,叫及时出手相助,不然临边郡的人可怎么办啊!哎,临近的平阳郡和南边的双云郡也被郢荣的大军攻破了,若是常将军守不住双云郡,上京城,早晚是要完蛋的!公子,您是个好人,吴念不想让您死。”
  “政权不稳,战火不息。”照山白抬头望天,沉声道,“在朝为官,为国为民,我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稳住朝局。”
  “哎!公子,您真是教吴念好生着急。”吴念知道劝不动照山白,叹了几口气,回屋睡觉去了。
  对吴念来说,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毕竟,天要是真塌下来了,他们家一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把天给补上。
  雾气散去,天上难得的出了星星。月光照亮了天井,照山白的影子落在与君阁前,清冷又孤独。
  吴念走后,照山白独自一人坐在与君阁前的竹林中,对月独酌,形单影只。
  他握着酒樽,自言自语道:“新帝登基,却只有八岁。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狄春香联手护国夫人梁秀兰已经完全把控住了朝政。梁秀兰想带着新帝逃亡庸中,那上京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为大徵搏一个喘息的机会?”
  风吹竹林,簌簌作响。照山白想起那年除夕,桓秋宁问自己,他穿的衣服像什么的时候,自己说了一个词“节节生长”。
  “凌霜虽寒,节节生长。绿竹长青。”照山白想着想着,越发感伤,仍是自言自语道,“阿珩,寒冬过去,春日已至。只是这次,我恐怕没命等你了。”
  照山白提笔,写了一封家书。随后,他摘了一片竹叶,夹在纸中,与家书一同,放在了珍藏桓秋宁少时给他写的那些回信的木匣中。
  月上枝头之时,月光照亮了整座城。
  照山白抱着木匣,一路向北,走到了城北那间简陋的院子,轻轻推开门。
  汤圆趴在院子中,乐此不疲地抱着一个空酒壶打滚,像一个胖墩墩的糯米团子。它的脑门上粘着的一片落叶,在它打滚时落到了鼻子上,它抱着脸,打了个喷嚏。
  见到照山白进来,汤圆兴奋的嗷了两声,然后把酒壶扔到一边,用爪子揉了揉脸,屁颠屁颠的跑到了照山白的身边,咬他的衣角。
  “汤圆,乖。”照山白蹲下身,温柔地揉了揉汤圆的脑袋,温声道,“抱歉,这次来忘了给你带糖了,下次补给你,好不好?”
  汤圆一脸委屈地蹭了蹭照山白的腿,下巴搭在照山白的手臂上,幽怨地望着他,好像在问,照山白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它。
  照山白捧着汤圆的脸,捏了捏它的脸颊,温柔道:“汤圆,真乖。我答应你,下次给你带好吃的,还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我们拉钩,来,伸手。”说着,照山白握住了汤圆的爪子。
  “嗷呜~唔~”汤圆扑到照山白的怀里,撒了个娇,跑道一边咬住酒壶,拿过来给照山白玩。
  照山白带着汤圆走到一棵梨花树旁,用铲子挖坑,汤圆趴在一旁,用俩爪子帮他刨土。
  “梨树快开花了。”照山白转头,望了一眼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没什么家什。一个枣木搭成的书架上放着几本桓秋宁看过的书,桌案摆放着纸墨笔砚,大都是照山白带过来的,桌案旁有一个给汤圆喂食的小盆。几件桓秋宁穿过的衣裳是这间屋子里最鲜艳的东西,却被照山白藏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些衣服藏在哪里了。
  从院子里望去,屋中最显眼的,当属桌案后那面贴着一千只干枯蝴蝶的墙。
  那面扎满蝴蝶的墙上沾上了些许月亮的光,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细碎的荧光。风一吹,满墙的蝴蝶好似随风飞起,美的不真实。
  照山白身重剧毒,被阿远扛回上京那年,在这间陋室前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挖了一个坟。
  他想着,如果桓秋宁没能活下去,就找一件桓秋宁的遗物,与桓秋宁合葬在上京最安静的角落里。
  生不能共枕,那便死后一同长眠。
  从此往后,他们合葬于此,世事也好,恩怨也罢,都与他们无关。
  往后他们只有彼此。
  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了。
  今夜,照山白带来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萧慎的铁骑踏碎了上京的城门,如果新帝逃命,弃百姓于不顾,如果他注定要死在上京,他要葬在这里,等桓秋宁回家。
  君子一言,绝不失诺。
  不知怎么的,突然下起了雨。
  一时空庭落雨花。
  照山白淋着雨,把那封家书挂在了梨花树上。等到春风拂过树梢,和煦的春光落满枝头,梨花盛开,一片雪白之时,照山白要向春风寄梦,把自己的思念告诉他。
  第124章 剥离茧(三)
  “这场雨下了多久了。”梁秀兰坐在窗边,抬头看着雨水吧嗒吧嗒的打着树枝上新生的枝桠,放下茶杯,沉声问了一句。
  虽然已经到了初春,但是屋子里的火炉依旧没有撤下去,红炭劈里啪啦的烧着,把奴婢们的脸烤的红扑扑的。
  狄春香抱着殷盛坐在梁秀兰的对面,拿着一个小金锁,逗小皇子玩。听到梁秀兰这么问,她转头冲身边的奴婢使了个眼色,奴婢给梁秀兰回了话,跪着递过去一件绣着深青色香炉的大氅。
  梁秀兰抬了抬握着念珠的手,对手底下的奴婢道:“拿下去罢。‘春捂秋冻’这个说法,在上京这个地方不管用。”
  她转头看了眼天,道:“下雨是好事。这是春雨,万物复苏,雨来了,省级就来了。”言罢,她闭目,双手合十,淡淡道:“春雨送福,大徵一定能度过此劫。”
  梁秀兰的眉心有一颗黑痣。
  少时,一位算命的道士看到她眉心的这颗黑痣上长了一撮毛,便断定她是个不祥之人。梁秀兰的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当天便要叫人将这颗痣剜了去。
  可她是个女孩,若是毁了容,将来该如何嫁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梁秀兰的母亲忧心女儿的未来,便护着梁秀兰,不让人动她女儿的脸。
  梁秀兰的父亲却担心这个不详的孩子会影响自己的仕途,硬要教人剜去那颗不详的痣。梁夫心意决绝,梁母多次劝阻无果。
  梁母不信自己的女儿生来不祥,注定给别人带来祸患,可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无可奈何。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那是梁母第一次反抗别人口中的命数,反抗族中长辈,自己的丈夫。
  她跪在梁府的门口,用匕首剜去了自己的双眼。血泊之中,她流着血泪,歇斯底里,大喊道:“我是她的母亲,若她是个不祥之人,那么,她身上的不祥之物也是我带给她的。你们要剜去她的眉心痣,可我是她的母亲!敢问哪个母亲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剜去自己的孩子的肉,毁掉她的容颜!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