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十三,如果你还在的话,肯定会笑我自作孽不可活,是啊,命运真爱跟人开玩笑。”桓秋宁看着江风把手上的细沙吹的干干净净,他笑了笑,却又不像是在笑。
  他站起来,看向远处。天高云阔,远山万里,无论天底下的人是何其痛苦,何其悲伤,远处的天永远晴明,阳光永远明媚。
  桓秋宁背对着清江,低头看着被江风卷起的黄沙扑向长靴,沉声道:“十三,哥要走了。琅苏的花开了,很美,哥会折一枝花,给你带回去。”
  ***
  继郢荣水军突袭江东渡口之后,旌梁水军在望苏河上放了一个烟雾弹,他们佯装在望苏河上举办龙舟宴,实际上是在查探水军在望苏河布军的情况。
  如今琅苏腹背受敌,置身两难之境,州中百姓人人自危,各自屯粮,闭门不出。
  临江酒肆在清江边上,从靠北的窗户往外看,就能看见江边停着的高大的楼船。
  这几日临江酒肆内的客人除了桓秋宁就是丐帮的人,丐帮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反正都是要饭,他们什么苦日子都过过,也不怕顶着刀枪继续要饭。
  酒肆老板看着店内的一群臭要饭的,愁眉苦脸地摘了牌子。见状,蹲在门口的小乞丐们吆喝道:“哎哎哎,怎么关门了?俺们不是客人呐,俺们有的是钱!老板,来两壶米酒,让俺们也醉一醉!”
  桓秋宁翘着二郎坐在木桌旁,悠闲地往嘴里扔着花生米。他捧哏道:“哎嘿,此话甚是有理!要饭的怎么了?乞丐怎么了?俺们可是乞丐中的好乞丐,你知道俺们老大是谁吗?”
  蹲在门口的小乞丐们连忙大喊道:“俺们帮主可是高梁饴!”
  “对,高梁饴的大名你没听说过?”桓秋宁嘻嘻一笑,把盘子里的花生米吃了个精光,他冲小乞丐们摆了摆手,笑道:“真好玩。孩儿们,走,跟哥哥找乐子去!”
  小乞丐们激动地拍手道:“好,好!珩哥哥,你要带俺们去找什么乐子呀?”
  话音未落,酒肆就来了人。此人一身鹤氅,轻轻地摇着羽扇,文质彬彬,好似尘世里的谪仙。
  见到他,桓秋宁换了个姿势,他蹲在长凳上,打了个响指,笑道:“不用去了,乐子已经来了。孩儿们,把他给我绑了!”
  酒肆老板立刻吓破了胆子,他哆哆嗦嗦地说:“别介,这位可是谢禾公子,你们是真不要命啦!绑了他,谢氏肯定会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把你们活活打死的!哎哟喂,干什么呢?你们要闹腾,可千万别害了我这小店啊!快停手啊!”
  “噢。”桓秋宁回头,反问道:“你没听说过蚂蚁咬死大象的故事?去流珠街的茶馆里好好听听,什么叫蚂蚁噬象。”
  小乞丐们的动作相当麻利,他们撕下一块麻布堵住了谢禾的嘴,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把人绑好了。
  “好样的。”桓秋宁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我非要看看是咱们丐帮的人跑的快,还是他谢氏的驴子的蹄子撂的快。带走!”
  第81章 观音泪(三)
  灰青色的云层压着云珞山,道观藏在云雾之间,青铜香炉的灰烟汇入山雾中,云气氤氲,烟岚沉浮。
  琅苏多道观,很多修道之人隐居与山林之间,世人大多仅仅知道他们的名讳,从未见过这些世外道长的真面目。
  一入云珞山,便能见到藕灰洇散云雾,嗅到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的檀香。
  桓秋宁本以为云珞山中会是一派仙气飘飘的景象,却没想到藏在云雾中的却是几间残破的道观。山中之所以有浓重的檀香气味,是因为一众杜氏子弟正在焚烧藏在山中的檀香。
  他避开杜氏的人,踩着太虚观的牌匾,把谢禾扔在了神像下。
  这一路谢禾又晕又吐,此刻正眼冒金星,就算是有人跟他说桓秋宁是太上老君,他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
  缓了好一会儿,谢禾才清醒过来。他一边捶着胸口,一边苦大仇深地问:“南山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绑至此处?”
  天降横祸啊!
  桓秋宁蹲在神像地旁边,伸手弹了弹神仙裙摆上翘起来的泥块。他冲小乞丐们使个眼神,小乞丐们立刻冲到谢禾身边,一边给他松绑,一边笑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下谢禾更害怕了!这人把他绑过来,不打他不骂他,也不说缘由,现在又给他松绑了。谢禾环顾四周,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香炉,心道:“难难难道,这人是要拿我炼丹!惨啊!我好命苦啊!”
  谢禾哪敢多留,他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可他刚爬起来准备往外蹿,身后的小鬼们就立刻扯住了他的衣衫,像收渔网一样把他给拉了回来。
  简直是给他布了一个天罗地网!
  谢禾走想逃却走不掉,又不敢得罪这个人,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出一种等君处决的架势,心如死灰的望着桓秋宁。
  桓秋宁完全没理谢禾,他站在神像前,跟神像大眼瞪小眼呢。
  这间道观的匾额虽然是“太虚观”,可是道观内并没有三清尊神的神像,反而是一些残破的泥像,其中有神,亦有佛。桓秋宁站在一座观音前,抬头望向观音低垂的眼睑。
  见状,谢禾不怕死地调侃道:“常言道:‘凡人求神拜佛,诚心求渡,从来不敢看神佛’。你怎敢直视观音,你就不怕神佛降罪吗?”
  “有何不敢?”桓秋宁回首,半分正经半分随意地道:“你现在朝观音磕三个响头,看看观音能把你救出去么?更何况我岂止是看了他一眼,我还把衣服上的泥巴给抠下来了,那他是不是还得剁了我的手,砍了我的脚,再把我扔出去!神佛悲天悯人,普度众生,怎么不渡一渡你与我呢?咱们可就站在他们面前呢!”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谢禾见周围的小乞丐“咯咯”的笑,他一时恼怒至极,骂道:“你跟杜氏的人一样,你满身杀戮,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桓秋宁抢了菩萨手中的柳枝,蹲在一边,笑着反问道:“你们琅苏的人向来尊神重佛,为何永鄭帝一道圣旨,你们就拆了所有的道观,烧了大部分的寺庙,这天底下要是真有神佛,他们看不见‘天子’么?!如今两军交战,死伤无数,他们能止战么?他们能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安身之处么?众生皆苦,万民求渡,他们视而不见,为此,他们凭什么接受百姓的供奉?我看啊,你信他们,不如信我。因为我能给你放了呀!”
  桓秋宁本以为他其他世家子弟一样,用权势威胁他。然而谢禾低下头,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乞丐们齐齐转头:“……”
  “大智慧啊。”桓秋宁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他拍了拍谢禾的肩膀,笑嘻嘻道:“春庭诗会的时候谢公子与我不谋而合,那日我便觉得我与你应当不只是萍水相逢,这不,好巧,咱们又见面了吧。”
  说完,桓秋宁觉得这番话有些耳熟。他掏了掏耳朵,觉得耳边的小风凉嗖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谢禾胃里还难受着呢,他拉下脸,艰难地道:“你我的缘分,全靠你活绑硬抬,在下实在是承受不住。南山公子,你绑了我实在是白费功夫,你看看,我除了一把掉了毛的羽扇,什么也没有。”
  “非也非也。”桓秋宁吊儿郎当地说:“我看中的又不是你的财,从某些方面来看,你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特别的人。”
  话音未落,道观里便来了人。桓秋宁觉得背后一凉,他转头一看,高大的影子覆在了他的身上,再定睛一看,来人的衣服上绣着白鹤与竹纹。
  “是山白!”他心中一喜,心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了。”
  桓秋宁怀疑照山白是听他说完了那句话才进来的,没等桓秋宁主动卖乖,照山白便先开了口,他冷不丁地问候道:“南山公子,巧啊。”
  这语气像拐了山路十八弯,每一弯都是直冲桓秋宁来的。
  照山白抬眸看向桓秋宁,盯着他了一会,突然挑了一下眉。
  桓秋宁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的心虚全写在脸上。他低下头,抬手“啪”的一下打在了脑门上。
  他讪讪一笑,心道:“这称呼也忒冷冰冰了!前几日还‘阿珩阿珩’的叫呢,看来是生气了。”
  谢禾一见到照山白,两眼放光,他恨不得立刻抱住这个救命稻草。他挤眉弄眼地看着照山白,咧嘴道:“吴公子,前几日家父想请公子到府上一叙,却没请到公子,没成想今日竟然在此处见到了公子。公子,咱们快走罢,在下请您去喝茶。”
  “吴公子?”闻声,桓秋宁乐呵一笑,他跳到照山白身后,探头问道:“我以为吴公子只在我面前自称‘宣梨’呢,没想到你对别人这是这么说。”
  反将一军,扳回一局!
  桓秋宁与照山白暗暗较劲,说到底,他觉得自己更委屈。这几日照山白忙于公事,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去寻他了。照山白由着桓秋宁在琅苏闹,时不时的派人去给他送银两,倒也是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