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桓秋宁站在通缉令前,做了个鬼脸,顺手把那张皮撕了下来,扔进了临近的管沟里。
  从那一刻开始,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反正嘛,他不过是一介天涯流浪客,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正午毒辣的太阳烤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桓秋宁坐在清水面馆的长板凳上,往阴凉地里挪了挪,嗦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清水面。他往嘴里扔了一个炒的嘎嘣脆的花生米,美滋滋地道了一声:“舒服。”
  面馆老板穿了件麻布马甲,脖子上搭着一块汗津津的方布,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跟桓秋宁聊家常:“小伙子,我闻着你身上没有奇怪的香味,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是泸州来的吧。”
  桓秋宁端着瓷碗,转头说:“我就是泸州一拉船的,您叫我小山就成。”
  面馆老板擦了擦汗,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山,拉船不容易吧。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干,我这清水面馆开了几十年了,就今年最不好干。往年邻里亲戚都喜欢来我这吃上一口面,如今连吃面的钱都掏不出来,只能在家里啃干粮了。”
  “我在泸州的时候听说江对岸的琅苏可是富庶之地,‘遍地金子无人捡’,如今怎么成这般境地了?”桓秋宁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面馆老板问道。
  “‘遍地金子无人捡’?瞎扯淡吧!”面馆老板频频叹息,眼角的皱纹比黄土高坡的褶子还深,“十几年前的琅苏是真富啊,那时候我靠这家面馆,盖了个雅致的小阁楼。可是如今圣上不让琅苏做香料生意了,完全是断了琅苏的财路啊!”
  桓秋宁接着老板的话,问道:“琅苏最出名的不是绸缎么?”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行。”老板坐在桓秋宁旁边,一边敲着木桌一边道:“琅苏的绸缎跟旌梁的云锦还是没法比的,但是琅苏的绸缎妙就妙在,它是用香料熏出来的。”
  桓秋宁佯装惊讶,瞪大了眼睛:“竟是如此?”
  面馆老板往前凑了凑,挡着脸低声道:“你没听说过?那宫里的妃子穿上琅苏绸缎做成的衣裳,能把君王迷的死死的,甚至连诞下皇子的机会都变多了。早些年的荼修宜,可不就是穿了琅苏绸缎制成的裙衫,才宠冠后宫的!为什么呀,就是因为衣裳上有香味,哪个男人闻了那摄人心魂的香味,能不鬼迷心窍?谁逃得过啊。当年我夫人就是这么把我给拿下的,一夜情哟。”
  听到此处,桓秋宁想起当年在荼修宜的咏梅苑中,不仅发现了桑兰花,还闻到了有一种奇特的味。想来那不是桑兰花的花香,而是香云散的香味。
  从照氏密室到荼修宜的咏梅苑,再到琅苏的将军府,珠子连城了串,是巧合还是阴谋?
  没等桓秋宁把这些珠子穿成串,街道上便来了一群人。
  一帮乞丐。为首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他踩着一双草鞋,穿着一身破洞衣服,看着甚是凉快。
  少年的脸上糊满了脏泥,皮肤因为常年遭受阳光的暴晒而干裂。他瘦的皮包骨头,两颗眼珠好似嵌在了干巴巴的泥块里,恨不得鼓了出来。
  他瞎了一只眼,断了三根手指。比他身上的伤更可怕的,是他看人时候的眼神。
  面馆老板见到他,神色大变,他拉起桓秋宁就要往屋里走:“小伙子,别吃了!快躲起来避避风头,丐帮的人来闹事了。”
  “你说这群屁小子叫丐帮?”桓秋宁不以为然,依旧坐在长板凳上看戏,“一群毛孩子而已,莫慌莫慌。”
  面馆老板急红了脸,他汗流浃背,非要当这个好人:“快走吧小伙子,看到他身后的牌子了么?这就是丐帮帮主高梁饴!在琅苏有两伙人是惹不起的,一是官兵,二可就是丐帮啊。要是被他们捉去了,不断条胳膊断条腿,是回不来的。”
  “你说那小屁孩叫什么?高梁饴?”桓秋宁“噗嗤”一笑,转头向那位威风凛凛的丐帮帮主看去,他身后的确有块牌子,只是上面写着的不是“高粱饴”,而是“高梁饴”。
  见到那块干裂的木板,桓秋宁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不识字的小屁孩,怎么就成了堂堂丐帮的帮主呢。
  一束犀利的目光射了过来,桓秋宁大笑不止,完全没有注意到。江风吹的他浑身凉嗖嗖的,他一身淡蓝色的薄衫,宛若一束迎风玉立的蓝雪花。
  突然,一把长刀横在了木桌上,把桓秋宁面前的瓷碗劈了个粉碎。桓秋宁掏出袖中玉骨扇,“啪”的一声倏然开扇,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横飞的碎瓷片。
  那位少年抬脚才在对面的长凳上,提起刀,单挑一边眉,阴冷地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第74章 琅苏烟雨(一)
  “不笑什么。”桓秋宁摇着扇子,扇面轻轻地点了点鼻尖,“我生性爱笑,笑一笑怎么了?”
  桓秋宁还是那种云淡风轻,不知死活的姿态,可面馆老板快要吓死了。
  面馆老板连忙跪在地上给丐帮帮主磕头,求饶道:“帮主饶命!您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跟俺们这些草民计较的对不?小的这就带他走,立刻就走。”
  见面馆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替他求饶,桓秋宁微微叹气,心道:“老汉,你也忒好心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招惹过来打听点事,你可别真把给我带走了。”
  “草民?”少年歪头一笑,刀尖指着桓秋宁的胸口,不疾不徐:“你们背地里不是称丐帮的人是贱民么?何时变成如此顺耳的草民了。”
  说到底就是个少年,他说话还是有一股孩子气。桓秋宁笑眯眯地看着高梁饴,他这个人就喜欢逗这种浑身带刺的小屁孩,一点也不怕扎手。
  桓秋宁瞧着这位少年的眉眼有些眼熟,但他实在是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心想也许是看错了。他掏出钱袋子,扔给高梁饴,爽快地问:“帮主,这些够么?”
  少年不为所动,用刀尖挑起一粒花生米,“这是何意?你以为你主动示好,本帮主就会放过你了。”
  “非也非也!”桓秋宁收起二郎腿,盘起腿坐在长凳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托着腮道:“帮主,我现在是穷光蛋了,以后跟着你混,行不?”
  面馆老板闻声一愣:“……”
  哪有人好端端地往丐帮里钻啊,这人怕不是穷,是傻吧。
  眼见着此人无可救药,老板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好心,灰溜溜地钻进面馆,“嘭”一声关上了门。
  高梁饴仔细地打量着桓秋宁,他从腰间抽出一条细布条,把头上杂乱的长发拢了起来。他坐在桓秋宁对面,抬指敲了敲木桌,清了清嗓子:“想入我丐帮,你还不够资格。”
  “嚯。”桓秋宁真真是被这句话“震慑”到了。区区一个小毛孩,口气倒是不小。他想混入丐帮,是因为他知道想要查清琅苏杜氏和谢氏的底细,从丐帮下手会省去很多时间,少走不少弯路。
  但是他没想到,令琅苏百姓闻之色变的丐帮的帮主,居然是一位青涩的少年。
  “帮主,给个机会嘛。”桓秋宁主动卖乖,他把发髻上那根竹筷抽了出来,放在桌上,“加上这个,够资格了么?你可别小瞧这根竹筷,它可不是一般的筷子。”
  “它能杀人于无形。”桓秋宁抬指在竹筷的底部敲了三下,竹筷另一端迅速地飞出了一根银针,其上淬了剧毒。
  “我要的不是这个。”少年依旧不为所动,说道:“我要的是你的决心。想要入我丐帮,可以缺胳膊少腿,可以身无分文,也可以没有一点本事,但是不能没有决心。”
  顿了顿,桓秋宁抬头,调侃道:“什么决心?烧杀抢掠,还是胡作非为?”
  “我丐帮,不做苟且偷生,烧杀抢掠之事。一旦入了我丐帮,就成了跟着我高梁饴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必须得是我敢把后背交给他的人,我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少年的脸色更加阴沉,简直像一块糊了泥巴的黑砖,声音也是含了霜的,“而且,还必须得拿出要成为人上人的决心。”
  这段话听起来不像是丐帮帮主会说的话,倒像是江湖上的侠客拜把子的时候说的话。桓秋宁觉得此人颇有魄力,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何为人上人?”
  话音刚落,高梁饴身后跟着的两位小弟便极其有信念感地喊了出来:“跟着俺们帮主,有的吃有的喝。俺们帮主说了,做人要有骨气,就算是要饭,当乞丐,也要当乞丐中的好乞丐,乞丐中的天下第一!”
  他们颇有信心地补充了一句:“俺们丐帮早晚会成为天下第一丐帮!在这天底下横着走!”
  “正是如此。”
  高梁饴撸起袖子,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道:“不求达官显贵,但求不枉此生之人,如此便是人上人。虽行乞讨之事,受人冷眼,但要成为乞丐中的佼佼者,不可轻生,不可看轻自己的命,不可无缘无故地寻死,不可背叛兄弟。诸如此类,你能做到么?”
  “当然。”桓秋宁没想到丐帮会有如此豪气的规矩,他伸出三根手指,抬头望天:“说吧,是要立毒誓,还是要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