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说到高粱饴就会想起那个小泥孩,但是桓秋宁并不在意,反而乐此不疲地聊了起来,他依旧打趣照山白:“我记得某人沾了一身红纸,像个风流倜傥的新郎官!日后你若是成了亲,可莫要忘了请我吃喜酒!”
  照山白冷下脸,又闹上了脾气。
  还是那般阴晴不定,十分难哄。
  二人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夜市,桓秋宁扯着照山白的衣袖,站在一个卖荷包的小摊前。
  他拉着照山白过去看,各式各样的绣工精致的荷包整齐地摆在小摊上。桓秋宁挨个看了一遍,其中有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格外入他的眼,他指着那个荷包,问:“老板,这个荷包有香气么?”
  老板见二位衣着不凡,乐呵呵地上前道:“咱们家荷包都是带香的,这款荷包更是深受上京小娘子们喜欢,供不应求呢!二位来的真巧,刚好还有一个。不知公子买香包,可是为了送给心仪的小娘子?那这款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如此甚好。”照山白道:“我要了!”
  “欸,明明是我先看上的,照山白,你怎么跟人抢呢!”桓秋宁连忙护着香包,转头对老板说:“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这个香包是我的了。”
  老板乐开了花:“能让二位公子喜欢,是小店的荣幸。小的给您包起来哈!”
  他转头问照山白:“这位公子,您要不再看看别的?这款大红色的格外喜庆,正适合春节佩戴呢!”
  照山白笑道:“不用了。”
  桓秋宁摸完胸口掏衣袖,发现依旧是自己身无分文。他叹了口气,转头一脸真挚地看向照山白,嬉皮笑脸道:“借我三十钱嘛,改天还你三百钱,成不?”
  照山白二话不说,掏出钱袋子付了钱。
  “爽快!”桓秋宁拿起香包,仔细一闻,香包中有一种淡淡的竹香,比照山白身上的香气要更浓烈一点。
  老板见两位公子心气不错,连忙道:“公子若是日后还要买香包,小的可以给您送到府上去。小的在此祝两位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美满!”
  照山白听到最后一句话,又给了老板一百钱,他笑道:“承您吉言。”
  走出半刻后,桓秋宁回头,见荷包摊的位置悄无声气地飞出了一颗烟花一般的信号弹,在空中“啪”的炸开。他冷笑着攥紧了手中的香包,渐渐放慢了脚步。
  落雪很快掩盖住路上的足迹,大红灯笼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桓秋宁突然停下脚步,他闭上眼睛,把涌上心头的情绪压了回去。他转头,看着照山白那双清透的双目,嬉笑道:“照山白,我饿了,走不动了。恩……我想吃梨花酥!”
  说完,他心里暗暗发慌,这种毫无诚意的支开人的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毫无水平。言语不够,表情来凑!
  他腆着脸,眨了眨眼问:“我想吃梨雪斋的梨花酥,你会给我买吗?”
  桓秋宁像只粘人的小猫,一边撒娇一边抱怨,照山白就算是块石头,也化了成了水。
  照山白忍了不到半刻,便点了头:“好,我去买。条件是,你要在此处等我。”
  “我累了走不动了,不在这等你还能去哪儿啊?你就放心的去吧,快去快回,你可别把我一个丢在这里就溜啦!不然我就躲起来,让你再也找不着我!”桓秋宁耍赖皮,照山白刚走,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一道白色的光划过夜空,烟花似流星。桓秋宁看着照山白的背影,突然喊了句:“照山白,新春快乐!”
  “生辰快乐!”
  “新婚快乐!”
  “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
  桓秋宁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长安路的尽头。
  他转头,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暗卫,其中有不少人跟了他一整路,甚至混了个眼熟。
  陶思逢穿着一身干净的官服,摇着羽扇从暗卫中走出,他微微一笑道:“墨大人,你可让我好找啊!走吧,陛下在九华宫等着您呢,他给您准备了一条上好的蟒鞭,就等着您回去呢。”
  第66章 恍若昨日
  桓秋宁仔细想来,这些年自己当真是作孽,做了很多应该得被人打的屁滚尿流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算不上“福大”,但“命大”是真沾一点。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高大的人影落在月影上,吞噬了那一星半点的烛光。
  桓秋宁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眼熟,他甚至不用仔细去想,便知道来人必定是那一头脏辫,眼尾斜飞的狗皇帝。
  当他看见殷玉提着“雪横飞”,眼神又是阴鸷又是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桓秋宁觉得骂他一句“狗皇帝”还是太温柔,他就应该直接说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眼球发黄,嘴唇发紫,殷玉确实是有病。
  桓秋宁以为自己即将面对的顶多是一顿皮鞭毒打,却没想到殷玉根本没有那个耐心,上来就捅了自己一刀。
  殷玉抓着桓秋宁的衣领,拔剑出鞘,没等桓秋宁反应过来,“雪横飞”便已经从他的腹部穿过,鲜血没有飞溅,顺着刀柄汇成溪水,流了出来。
  桓秋宁吃痛,头皮倏然发麻,紧接着喉咙里涌出了一口血,他没忍住,吐了出来。
  血水喷了殷玉一脸。
  殷玉抿着脸上的血,低声笑着:“逃啊?继续逃啊!趁夜出宫私会情人,朕是不是得夸你一句‘为爱舍生忘死’啊。朕留着你这条命,是为了把你关起来,一点一点地折磨你,懂么?”
  殷玉猛然拔|出长刀,闷笑着扔在了一边,掷地有声。
  痛至极,桓秋宁挣脱不开绑在手腕上的粗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腹部的鲜血往外流。疼死了,他感觉自己的腹部烧烂了!
  丧心病狂、走火入魔、灭绝人性……桓秋宁觉得诸如此类的词语根本没法把这个疯子形容的淋漓尽致。说到底殷玉还是儿时受到了太深的伤,他不得不用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地填补过去的伤口,只有这样,他才能切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呸,”桓秋宁啐了口血,咧开嘴,露出牙,“真有意思。敢不敢来打个赌,我赌你不会一刀杀了我。”
  殷玉勾起一边嘴角,蹲在桓秋宁身前,恶狠狠地捏着他的下巴,蹙眉笑道:“这么想死啊,逼朕杀你,嗯?你想痛痛快快地死,朕凭什么给你这个恩赏。”
  桓秋宁挑眉道:“就凭我知道一个秘密。——你想知道的秘密。”
  “你觉得有什么秘密是朕想知道却无从得知的?”殷玉不屑地看着他,“一个怂烂货,你有什么本事?”
  伤口流血不止,桓秋宁忍着疼,咬紧了牙关:“我知道荼修宜的另一个孩子,殷玄,没有死。这个秘密,够意思么?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个:这个人,你的孪生兄弟,曾经就生活在你的身边,如何呢?”
  “你是疼昏了头了吧?”殷玉抓着桓秋宁的伤口,捏着温热的血,“朕得让你好好清醒清醒。殷玄早就死了,朕亲眼见过他的遗体!”
  桓秋宁的额头上滚落着汗珠子,全身如火灼一般,疼到视线模糊:“皇子薨逝后遗体会入殇庙,为何殷玄的遗体在宫中冰封了多年,直到殷宣威几位后才入殇庙。你看不明白?殷宣威这么做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所有人都相信殷玄已经死了,其中,就包括你。”
  “满口胡言!”殷玉撕扯着桓秋宁的玄衣,把他拎起来,“只要朕想查,朕可以立刻开殇庙,取出殷玄的遗体,你以为这种话,能骗得了朕?”
  “逝者已逝,死人开不了口。”桓秋宁不疾不徐,突然低声失笑,“我笑你宁可对死人下手,也不可肯去找活着的人!你是怕你的孪生哥哥回来了,抢你的皇位,还是因为你很清楚,兄弟至亲,成不了君臣,你宁可希望他死。”
  “闭嘴!”殷玉咬牙切齿,他把桓秋宁重重地摔在地上,摔的他脊骨脆响,“朕身受天命,受百官拥趸,朕就是大徵名正言顺的帝王!无论谁来,也只能对朕俯首称臣!”
  桓秋宁爬起来,用怜悯的目光恶心他:“世家拥护的从来不是帝王,而是自己的利益。所以,无论谁坐上那龙椅,对他们来说都一样。怕了吧,殷玉,你的报应就快要来了!”
  报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生在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过“报应”二字。只是有的报应说来就来,有的报应会在最后一刻,打的你措手不及,遍体鳞伤。
  桓秋宁像少时与萧慎的狼群死战时的眼神,他低着头,凶戾地瞪着殷玉。
  殷玉看着笼中那一匹疯了的狼,他恍然意识到,有的动物天性很绝,生来就没法活在笼子里,成为笼中之物。
  而他,在这间暗无天日的笼子里被人折磨了整整七年,才第一次昂起头,去撕烂老天爷压在他身上的命运。
  殷玉后退两步,靠在门边,深吸了一口冷气。